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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性时代与心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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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这个角色只是原始灵魂信仰接近末期的形式。在这个时期,意志顽强、能力非凡的人代替了图腾和神灵,有权利和义务用他的灵魂物质使女人怀孕。这种权利原本是一种神圣的习俗,后来变成了轻浮的恶习,所以“英雄”不得不用武力从那个丈夫手中夺回,用诡计从妻子手中夺回。

    仔细观察,唐璜与女性的关系似乎并不是人们普遍认为的那样。他不太关心性目标(他知道他将有权利获得这些性目标),而更关心上述提及的方法和条件。如果这个女人没有合法的丈夫,就无法吸引他。这个问题并不是弗洛伊德所说的“受损的第三者”(wronged third party)那种轻浮诱惑。唐璜的角色不是把一个女人从她丈夫身边夺走,而是抢在他之前得到她。与一位许配给另一个男人的女人发生婚前性行为原本意味着扮演各种各样的图腾角色————赋予生命的神灵的角色,但绝对不是父亲的角色。出于同样原因,唐璜只想“拥有”这个女人一次,而不是永远。对唐璜传说的文学处理,尤其是在浪漫主义者中,是将他诗意地描述为恶魔。他不太被肉体所吸引,更多的是被灵魂所吸引并为之奋斗。

    这种描述包含某种古老的灵魂信仰,其基督教化的元素构成了整个唐璜传说的基础。由于某些浪漫主义者的发掘,唐璜的形象在这方面与浮士德有关。在最初的传说中,浮士德是黑魔法之王,而不仅仅是温顺的学生。歌德是浪漫主义的真正先驱,他首先把浮士德塑造成一个追求真理和个性的高尚斗士,将恶魔的部分分离出来,并将其作为诱惑者展现在世人面前。相反,唐璜形象的本质是英雄中的魔鬼,他的人性特质存在于他的奴仆身份和灵肉双重之躯中。[19]这种密切的关系实际上是唐璜和魔鬼之间的一种同一性。这种关系似乎很明显(除了在一些文学典故中),研究该作品的学者们不会看不出来。没有发现这一点的原因之一可能是我们对魔鬼的意义知之甚少。也许,一旦我们从原始的灵魂信仰及其转变中看到了这种同一性,唐璜的形象就能比宗教更能告诉我们它的本质。

    魔鬼的性角色

    起初,唐璜的形象与我们所知道的魔鬼并无二致:表现出放荡不羁的生活欲望,尤其在性方面。但他与不朽的灵魂————古老的灵魂信仰————之间同样重要的关系只能通过他的这一性特征来理解:他作为性时代的残存势力,在与新的基督教灵魂信仰的斗争中败下阵来。在教会将灵魂从性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宣称神灵授孕伴随着灵魂不朽之后,神将灵魂赋予生命刻上了魔鬼淫乱的烙印。因此,魔鬼变成了邪恶的、被禁止的性的人格化形式。由此,对来生的信仰重新确立了,魔鬼得不到永生。

    因此,魔鬼象征着注定死亡的性时代的灵魂,就像基督教上帝在重生的儿子身上塑造不朽的自我一样。精神上帝必须具备性时代的一些特质才能生存。因为这些特质与新的观点相冲突,古时的灵魂之神(soul-god)的一些特质(例如,动物性:角、尾巴和爪子)贬值了,成为魔鬼的属性。魔鬼代表堕落的性意识化的灵魂(sexualized soul),它源自基督教永生信仰,正如上帝代表生殖永生的灵魂概念那样。这些角色最终完全颠倒了:亡灵的授孕行为,尽管被认为是纯粹精神上的,在性时代经由对父权的承认而被看成与性相关,直到最后,在基督教中,性授孕被认为仅仅是肉欲的暂时满足,没有任何精神上的意义。

    我们在唐璜的形象中看到了在灵魂信仰这个阶段。在新的基督教灵魂信仰中,他同时代表了负责授孕的古代神圣英雄和魔鬼受诅咒的性行为。我们必须把女性在这种情景中所扮演的角色与前面的主题联系起来。

    随着性时代的开始,女人开始反抗她的父亲及其占有,然后是她那要求同样专有权的丈夫。在唐璜的传说中,她与她的情人兼父亲(sire)斗争,虽然她曾经是他的盟友(例如在海伦神话中)。要理解女性态度的这种变化,我们必须了解随基督教逐渐发展而来的两性间的爱情体验。基督教产生于逐渐去精神化的原始社会和古代无神世界。在这样的环境中,每一个普通人最终都成为生育之神的世俗代表,每个女人都是灵魂的载体和保护者。换句话说,魂灵的尘世代表————丈夫与妻子————不仅赋予孩子灵魂,而且作为爱的伴侣赋予彼此灵魂。在这里可以找到精神之爱的起源,以及理解它为何出现在(普赛克式的)民间故事中。故事中男女主人公赋予被施了魔法的动物形象的情人,或者没有灵魂的情人以灵魂,只要没有人超越底线去窥视恋人原来的人类形象。

    灵魂之爱

    在揭示其“真实形态”(true form)的唐璜传说中,女性需要为自己的精神权利得到承认而斗争。因为这个魔鬼似的主人公只追求性快感,不履行他的庄严的生殖角色,他不仅欺骗了孩子,在这个道德和社会秩序的阶段,也欺骗了女人。在对唐璜的文学描写中,女人复仇的原因不是性的背叛,而是灵魂的背叛。这种被女性视为“耻辱”的背叛,成为男性荣誉观的一个重要方面。与这种女性化意识形态相一致的是,在所有有关唐璜的作品中,男主人公通常因初恋而死。他对他的初恋并“不忠诚”,因为他欠她的是他的灵魂。男人执着于旧的信仰,想要逃避授孕的责任,却无法拯救灵魂,因为没有女性化的性意识形态,灵魂就无法存活。

    一开始,女人相信男人会永远拥有她;但现在,这种信念不再驱使女人屈服于先拥有她的男人。在有关唐璜的作品中,我们看到女性第二次尝试从性时代的灵魂信仰的压迫中解放出来。这一次不是针对父亲和丈夫(就像在海伦和图兰朵的故事中一样),而是针对不合法的情人。他的角色从精神上转到肉体上,从神圣的转到邪恶的。情人被证明是来自古老灵魂时代的神圣之父在肉欲领域扮演的角色。他的这一精神角色解释了许多三角恋爱中看似难以理解的情况。

    一直与我们的社会道德息息相关的这种性关系的转变,源于男人创造的灵魂信仰。女人在这种信仰的逐渐压制和转变中起着重要作用。最初,在把自己交给她的凡人丈夫之前,她受孕于神圣的灵魂或其人间的代表。这不仅是女人的责任,也是一种宗教荣誉。从丈夫坚持这一习俗(以保持他对永生的期望),到女人对这一习俗逐渐加以抗拒,这一过程中产生了一种新的对婚外性的道德评价。当男人的灵魂信仰变得“不合法”时,他就坚持在婚前和婚外性行为中保留对这种信仰的默认特权,而女人和母亲则从这种在精神上空虚的出轨中畏缩。如果早期的特权阶级的男人们(牧师、国王、英雄)只是神圣灵魂的性工具,那么现在处于被贬低的阶级的女人们(女巫、妓女)则成了追求没有灵魂的性快感的工具。

    这是从古老的灵魂信仰中衍生出来的一种彻底的道德和精神上观点的转变。在早期,男性分为两类:一类是在女人结婚前通过他们特殊的灵魂力量使其受孕的,另一类是和她发生性关系的。后来,女性被划分为两种性类别,区别也同样明显:一类是妓女,继续为旧的、被取代的男性灵魂信仰服务;另一类是那些被男性承认为子女母亲的女性,在新的性意识形态下,男性不得不将自己的灵魂奉献给她们。

    随着对唐璜作为一个人格化的魔鬼形象/人世间的魔鬼形象的讨论,我们从原始的灵魂信仰,经由对该信仰的性意识化,进入了当今的心理时代。从原始舞蹈、祭祀到希腊悲剧,在宗教仪式和祭礼中,精神(神圣)过程的人格化代表发挥了主要作用,并在基督的故事中达到了戏剧性和悲剧性表现的顶峰。在我们现在看到的戏剧化阶段,我们迎来形式上的一个新的、重大的发展。唐璜,因其与魔鬼的联系代表被谴责的性意识形态。他让我们意识到,在这个新时代,不仅有一种以人类的名义来代表旧的、传统的灵魂象征的企图,而且还试图使它们人格化————这是为了合理地描述它们,并且以一种我们必须称为心理学的方式解释它们令人费解的品质和行为。用动机来解释遵循了时代的精神,对此剧作家有意识地进行了描述,却又无意识地反映了灵魂之来源。

    莎士比亚的心理刻画艺术

    在第一部唐璜戏剧出现在痴迷巫术的西班牙的时候,进行着宗教改革的伊丽莎白一世时期的英国戏剧艺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尤其是在莎士比亚身上,我们看到了标志着心理刻画到达顶峰的戏剧传统。如果我们更仔细地审视他作品中的艺术性和内容,我们可以看到,就像唐璜一样,早期小说和戏剧中的神话或历史灵魂内容,现在被剧作家充分人格化了。莎士比亚从传统中借鉴了不同灵魂类型的心理特征,并赋予它们人类的形象。由于灵魂意义令人难以理解,莎士比亚帮助我们从心理的角度理解其中的动机。莎士比亚把原始的灵魂主题(后来在人类行为中表现得很明显)表达为某些性格类型,因此他成为第一个西方心理学家。科学心理学,尤其是性格分析,仍然在他的作品中有用武之地。

    在此为了提供详细的证据,我们需要研究莎士比亚的素材来源、年代和个人经历。[20]我需要明确灵魂信仰从性时代通向心理时代的发展路径。在乔凡尼·菲奥伦蒂诺(Giovanni Fiorentino)的小说中,人们可以看到有关男性初夜禁欲以及女性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的内容。乔凡尼·菲奥伦蒂诺的小说触及了这一古老的灵魂母题,莎士比亚以此为基础创作了《威尼斯商人》。[21]

    在这个故事中,一个威尼斯商人发现因资助了他的养子詹内托(Gianetto)去追求美丽可爱的贝尔蒙特女士(Lady of Belmon-te),自己身陷债务。第一天晚上,贝尔蒙特女士给追求者们下了药,第二天早上就把他们赶走,抢走了他们所有的财产。这个固执的年轻人受美丽的女士的迫使两次不得不禁欲。根据原始的灵魂信仰,这种克制代表着男人的愿望。第三天晚上,由一位女仆提醒,他避开了安眠药,赢得了这位女士。他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的灵魂,只有在禁欲之后才会放弃性阻抗,以遵守灵魂信仰的原则。

    夏洛克与魔鬼的约定

    如上所述,如果我们将男性对灵魂焦虑的“解释”投射到反抗的女性身上,那么在《威尼斯商人》中,这一性主题就被彻底消解,取而代之的是“小说式的”盒子选择。这是在以象征的手法保留与原来主题的联系[22];男主角留下两个盒子没动,只打开了第三个。此外,整个情节,包括交织其中的有关鲍西娅的情节,都作为背景来陪衬夏洛克这个角色。在小说中夏洛克以人的形象出现,但并没有被赋予灵魂或心智。这使他成为魔鬼的化身。事实上,经过更仔细的观察我们可以发现,情节中备受争议的复杂法律条文实际上是一份与魔鬼签订的正式协议。通过该协议,灵魂被当作金钱来典当。而备受批评的诡辩式结局,并不是由于“天神下凡”(deus ex machina),而是由于“凶神解围”(diabolus exmachina):魔鬼被骗走了自己的利益,于是很自然地,想要的不是金钱的回报,而是以鲜血为象征的基督徒的灵魂。不信仰灵魂不朽的这位犹太人,更适合被描写为金钱恶魔,就像亵渎神明的唐璜更适合被描写为性恶魔一样。

    和唐璜一样,重要的是这些明显的关系没有被更早地认识到。这表明了传统是如何将作品人格化的,以及莎士比亚是如何塑造他的角色的心理特征的。这种需要作家个人才能的艺术首次出现,当时,在基督教的影响下,逐渐衰落的性意识形态被灵魂教义(心理动机)所取代。因此,我们不应对在西班牙和英国剧作家之间找到另一个相似之处而感到惊讶。在《哈姆雷特》中,莎士比亚对古老的灵魂素材进行了性格学诠释。这些素材在《唐璜》(Don Juan)中也发挥了主导作用,那就是复仇,或者是一个在坟墓中得不到安息的被谋杀者的复仇。毫无疑问,这位“石访客”(stone guest)与哈姆雷特的父亲的鬼魂不仅在外表上,而且在思想上均有相同之处。[23]

    在《唐璜》中,唐娜·安娜(Donna Anna)为父亲的死复仇,因为他父亲没有儿子去这样做。哈姆雷特并不是没有能力完成同样的任务(虽然他最终完成了),他只是犹豫要不要报仇。传说用神话来讲述这种犹豫,剧作家则从心理上描绘它。莎士比亚对哈姆雷特问题的解释没有超出他自己的范围,因为他呈现的是对一个被遗忘已久的灵魂意义扩展的性格分析学和心理学解释。弗洛伊德也没有发现这个灵魂意义,他实际上将之埋没在俄狄浦斯情结中。莎士比亚通过刻画一种犹豫不定(忧郁、神经质)的性格类型,为主题和主人公的塑造提供了这种心理状态。这只能说明他犹豫不决,却并不能解释哈姆雷特为什么犹豫。弗洛伊德在性时代的意识形态中为潜在灵魂母题找到了一个原因,并不得不引入在那个时代产生的俄狄浦斯神话来进行阐释。但是,鉴于传统用神话的方式来揭示基本灵魂信仰(体现为装傻的主题),剧作家从性格学(基于心理抑制)的角度加以阐述,而精神分析则用性的灵魂意识形态(乱伦的愿望)进行解释。

    我们可以从被杀者的幽灵中看到灵魂母题。他的永生是一个诅咒,因为灵魂被束缚在尸体上,不能转世。这唤起了儿子向谋杀父亲的凶手进行血腥复仇的责任,而凶手又反过来将这个儿子交给了为他复仇的人。通常,通过无休止的相互残杀,仇恨进一步导致家庭和部落的灭绝。我们可以在希腊神话(坦塔罗斯的儿子们,Tantalus's sons)、北美印第安人中,以及在意大利文艺复兴和其他地方找到这方面的例子。哈姆雷特被推定为血腥复仇者,面临着不断被杀的危险。他拖延复仇至少是为了延长自己的生命。[24]

    哈姆雷特的形象

    我们发现这个主题与更深层次的个人主义有关。传统的传说通过装疯卖傻的神话主题来描绘哈姆雷特的动机。装疯卖傻无疑是一种自我保护,因为主人公宣称自己不适合去完成强加于他的任务。这就像聪明的奥德修斯在与阿特柔斯的儿子们争夺被诱拐的海伦时假装癫狂一样。(海伦对他来说算什么?)就我的意志心理学而言,这根本就是一种拒绝履行责任的表现,一种以无能为借口的不情愿。[25]在戏剧中,哈姆雷特的作者利用扮演傻瓜的传统策略来刻画他的主人公。基于心理上的一致性,莎士比亚从假装的癫狂中构建出一种近乎真实的癫狂,一种神经抑制型的性格类型,表示他现在无法做他以前不会做的事情。当我们关注主人公的意志冲突时,问题就内在化了。剧作家也认为这个问题纯粹是内部的,从哈姆雷特为什么不能复仇的问题转移到他为什么不愿意复仇的问题。在拒绝履行血腥复仇的职责时,我看到了儿子反抗父亲对自己生命和灵魂的控制权。

    要从整个发展历史的范围和意义上理解这一点,我们必须考虑永生在性时代是如何变化的。在我称为“英雄诞生的神话”(Rank 1909,1922b)广为流传的传统中,处于母系过渡阶段的父亲以不同的方式反对儿子————他拒绝放弃个体永生而去选择生殖永生。在绝望中,他试图杀死婴儿或将其暴露于危险之中(expose the infant)。这种行为与原始灵魂格格不入,但在“文明”民族的英雄传统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在原始灵魂中对精神继承者————他的孩子的任何反抗,都以相反的形式表现在灵魂时代的心智状态中,如产翁风俗(couvade),或“男性坐褥育儿”(male childbed)。这种前文明的普遍做法与性时代的婴儿暴露(child-exposure)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对此,我认为父亲在精神层面的反应是自然接受孩子作为部落灵魂之载体。因此,父亲在分娩时变得虚弱(不是像母亲那样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因为孩子不再由图腾集体赋予灵魂,而是由父亲赋予灵魂。把自己灵魂的一部分交给孩子,会削弱甚至杀死父亲。在父亲的恢复过程中,这种习惯调和了对父亲角色的部分接受与集体的灵魂信仰之间的矛盾。

    相比之下,性时代的“父亲”不想被他的儿子击倒或杀死,就像许多传说中所说的那样,而是为保全自己让自己的孩子被杀死或暴露于危险之中,通过儿子来延长自己的生命。克洛诺斯吞食他的孩子,以及北欧神话中阿尼国王(King Aun)的事迹和其他类似的故事[26],都与恢复一个人的灵魂物质有关:父亲试图通过吞食他的儿子来实现这一点。从肉体上“摄取”父亲浪费在儿子身上的灵魂物质,到后来成为一种合法最终也是“道德上”的吞噬。在《哈姆雷特》中,这是对死去的父亲的责任,需要牺牲自己的生命和幸福。

    拒绝为父报仇————像神话中那样通过装傻,在心理上通过意志抑制————儿子想要扯断他们的灵魂纽带,就像父亲为了阻断自己灵魂的延续所做的那样。桀骜不驯的儿子首先想要拥有自己的个体性,但也希望赢得永生。他否认了儿子的角色,也否认了父权的存在(在灵魂时代,父亲们否认这一点)。他又回到了原始的灵魂信仰:他是由神灵而不是由性孕育出来的。

    在性时代的许多神话中,这种原始的灵魂观念象征性地体现在母亲的受孕之梦中。这样的梦取代了神的授孕,反映了在这个(母系)过渡时代母亲所扮演的保护性角色。

    回到儿子那里:装傻使得对性认知的原始否认起到了从父亲那里解脱出来的作用。在故事中,哈姆雷特受到了著名的性考验:他了解性吗,还是他是个傻瓜?他承认性吗?他承认来源于父亲吗?如果是这样,他必须进行血腥复仇。哈姆雷特巧妙地避开了这个问题以及其他对他的考验。当有人偷听时,他没有去碰那个年轻女人(禁欲),但他却又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引诱她。在这部戏剧中,哈姆雷特表现出了莎士比亚典型的对女性的排斥。哈姆雷特禁欲并宣扬禁欲(甚至对他的母亲也是如此),同时又假装是一个淫秽的傻瓜。对他来说,性完全是肉体的,没有灵魂的成分在其中。

    莎士比亚通过哈姆雷特的优柔寡断发展出对神经质性格的研究。这种优柔寡断是子女时代(filial era)出现的一个古老灵魂主题的心理版本,表现为儿子不愿履行父亲所赋予的责任。他想要坚持自己的个体性,而不是为死去的父亲牺牲自己。但作为一个个体,他也必须回归到个人永生的古老信仰中。他想拯救自己的生命和灵魂。

    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哈姆雷特表现出一个显著的特点,这一特点在所有神话的儿子主角(son-heroes)中都有体现。这样的英雄(如阿喀琉斯)在某些方面是无懈可击的,而他的灵魂被施了魔法,抵御住了所有的攻击————尤其是来自他父亲的————直到他的人生使命完成。这种肉体上的保护来自母亲(在出生神话中),并体现在母系社会的灵魂意义上。他把自己的灵魂和永生归功于他的母亲,而不是他的父亲,尽管他的父亲想将之夺回来。母亲作为儿子的盟友(在《哈姆雷特》的第一稿中)站出来,通过将另一个孩子作为儿子的替身来欺骗自私的父亲。通过那个孩子的牺牲(即被暴露),父亲得到了安抚,儿子得救了。故事中,这个替代的孩子是男主人公的双胞胎兄弟,从而让我们认识到主人公灵魂的双重性。如果需要拯救主人公的生命,其中一个灵魂就会防御、保护甚至会死去。

    这种双重灵魂————一个终有一死,一个却永生————被北美印第安人刻画得淋漓尽致。对他们来说,这种双重性将个体和集体的灵魂融于一体。令人惊奇的是,个体的起保护作用的灵魂是与集体的图腾灵魂联系在一起的,而不是与个体的具身灵魂绑定在一起的。[27]具身的双重灵魂不再像在前泛灵论时代那样能在死亡中存活。它虽然被图腾式的集体灵魂所取代,但仍然被视为一种个体的起保护作用的神灵。

    从灵魂信仰到心理学

    传说和戏剧中的哈姆雷特抵挡得住所有的攻击,这种刀枪不入的特质表现在他的(双重)保护神————霍拉旭(Horatio)的身上。还有另一个引人注目的事实,哈姆雷特是被带毒的长剑杀死的————似乎普通武器做不到这一点。就像他的英雄前辈一样,哈姆雷特的保护神一直伴随他直到他完成任务。这一过程考验并证明了他的永生,使他从子女的角色走向了成年人的角色。他的死而复生也证明了他有能力经受住来自冥界的考验。不像他父亲的鬼魂,他作为一个活着的英雄回来要求复仇。这一次是为了他自己,回击对他自己的生命和幸福(由奥菲莉娅代表)的威胁。这是故事的转折点,不是因为哈姆雷特已经掌握了国王杀人意图的证据,而是因为这是针对他的。哈姆雷特现在可以以自卫的名义报仇了。他把父亲指定的责任变成自己的意志的行为,或者说是自主的行为。

    这就是命运和意志、个体化和生殖的问题。在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中,儿子作为灵魂的接受者和传播者的生殖任务与他作为不朽灵魂的守护者的个人生活任务之间的冲突,被诠释为子女时代的类型心理学(type-psychology)特征。重要的不是古老的灵魂主题仍然在作品中萦绕,并且可以用自然神话或性心理学来解释;更确切地说,这是个人在子女时代对这些主题的新定位。由此产生的性格类型学表现出从灵魂信仰到心理学的转变。

    乱伦的主题只能从这个意义上理解。它植根于已经从精神(spiritual,母亲)阶段转变为儿子的心理表达方式的内容中。只有在父权中,性意识形态才得以保留。事实上,儿子与被杀害的父亲遗孀的婚姻是性时代永生愿望的表达,这也反映在相应的自然神话中。正如研究者们所指出的那样[28],古老的冬之神的神话和崇拜是这组传说的基础。冬之神被他的儿子春之神杀死了,春之神想要娶他的母亲即大地。这个有关自然的神话通过将它自己与自然过程的类比,以准科学的方式证明了人类的永生。神话中所出现的乱伦让性回归到为个体的永生服务之中,因为人类作为儿子被母亲再生。在这个传说中,哈姆雷特在前往英格兰之前(意为“死亡之地”[land of the dead],中世纪德语Engelland则是“天使之地”[angel-land]的意思),告诉他的母亲在他死去一年后举行他的葬礼,并说他会回来参加。(在剧中,经历了海上的磨难后,他出现在墓地,从奥菲莉娅的坟墓中站了起来。)

    性格学对女性的贬低

    尽管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中存在着合法性-历史性或心理性欲的(psychosexual)解释,但血腥复仇和乱伦都被否定:前者服务于父亲永生意识形态[29],后者服务于性时代孩子的意识形态。莎士比亚之前的伊丽莎白文艺复兴时期的戏剧深受古罗马悲剧作家塞涅卡模式的影响。塞涅卡的悲剧中充满了乱伦和血腥复仇[30],但伊丽莎白文艺复兴时期的戏剧几乎没有暗示这种内在冲突。莎士比亚以他自己的方式强化了这一具有舞台价值的主题,通过性格类型从心理学角度诠释了古老的理智化和性意识化的灵魂素材。

    邪恶的灵魂掠夺者夏洛克变成了一个骗人的小律师;哈姆雷特关注于自己的灵魂,在责任面前犹豫不决;格特鲁德(Ger-trude)失去了母性的尊严,成了一个放荡的情妇。莎士比亚通常描写性格恶劣的女人,把难以解释的灵魂问题心理化。在性时代初期,女性被尊为灵魂的载体,在母系制中占有重要地位。传说中的海伦还不算“坏”,但男人们被她的女性魅力所感染,为她而战,为她那不朽的灵魂而战。至于不朽的灵魂,最后以具有母性的女人(包括玛利亚)作为灵魂的承载者来表现。随着教会的兴起和对魔鬼的信仰,女人从灵魂的代表变成了没有灵魂的性的象征,直到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她在性格上是恶劣的,就像莎士比亚笔下邪恶的男性,比整个人类更能象征卑鄙的情感。他笔下的女人是如此邪恶,以至于我们只需要回忆一下克莉奥佩特拉、麦克白夫人、“泼妇”(shrew),或格特鲁德来就能理解李尔王或泰门的厌女症。一个例外是那个女儿(奥菲莉娅),尤其是在莎士比亚晚期创作的戏剧《暴风雨》中,因为没有儿子,需要后代,莎士比亚最终转向了他的女儿。尽管他自己的不幸婚姻生活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让他在作品中把女性塑造成堕落的角色,但似乎很重要的一点是,这位新兴剧作家的国家————英国————是由一位女强人统治的,女王象征着崇高的母权,但也象征着残酷的女性统治。

    《哈姆雷特》的出现也许是出于莎士比亚对父亲去世的感受,以及他自己年幼夭折的儿子哈姆雷特留给他的痛苦记忆(参照弗洛伊德),这样的想法与我们把戏剧解释为灵魂信仰的冲突相符。但是哈姆雷特(莎士比亚的儿子)死亡的细节还不清楚,而且初稿的日期也不确定(暂不考虑托马斯·基德的《哈姆雷特》剧本的初稿)。所有这些来源、人物原型和草稿都使这一素材能引起情感上的集体共鸣,这是像永生这样一个根深蒂固的问题所要求的。

    哈姆雷特对这一主题的思考,尤其是在他的第一部独白(《生存还是毁灭》)和最后一部独白(墓地场景)中所做的思考,堪称文学创作中的丰碑。尽管鬼魂出现了,哈姆雷特却再也不相信人死后还有来生(“没有一个旅行者从那里回来”这样的表达让人想起了塞涅卡)。然而,与他那个时代富有活力的文艺复兴者(克劳狄斯、福丁布拉斯)不同,他并不极度珍视世俗的生命和那些人活着的方式。随着主题的展开,他既不能体面地活着,也不能光荣地死去,除非他进行了血腥的复仇。这项任务对他来说不是太难,也不是遥不可及。他与问题本身的斗争是由外部强加的,而不是由内部产生的。

    哈姆雷特代表了性时代和父系统治的产物,这种类型的儿子(filial type)想要成为一个自由、自主的个体,而不是儿子本身————父亲的复仇者和母亲的配偶。这种从文艺复兴时期的残酷无情发展到捍卫自由和伦理的意识形态,出现在德国宗教改革期间,主要表现在宗教上与永生(放纵)和自由意志这两方面问题的斗争。但我们只对纯粹的精神意识形态感兴趣,这种意识形态总是决定现实,最终迫使儿子————受压迫的无产者————采用被我们认为是个体灵魂信仰最后之表现的心理倾向。

    * * *

    注释

    [1]对此特别杰出的综合性研究,参见Miller 1928。对动物习性的一般性介绍,参见Alverdes 1925。

    [2]埃及神话中的爱神。————译者注

    [3]我之前也表达过类似的想法(Rank 1922a)。

    [4]参见Rank 1911b。接吻似乎也来源于对口腔授孕的灵魂信仰。也许意大利语表达方式donna basata mezza ciavada应该这样来理解:受孕实际上是通过接吻实现的,这之后的性交几乎只是一种形式而已。

    [5]Rank 1926b,chap.11.

    [6]Reitzenstein 1923.

    [7]也许贞节之夜的天数(三至四天,在这期间男子必须禁欲),相当于月经的平均时间。[兰克认为月经与排卵期一致的说法是错误的。————译者注]

    [8]斯宾塞(Baldwin Spencer)和吉伦(Francis Gillen)将澳大利亚中部一些部落实行的切去阴蒂做法描述为一种巫术仪式,目的在于保证受孕,为发生性关系做好准备。这似乎是夺去少女贞节的替代做法。也许实施割礼的想法也与血的精神意义相关,这就如同通过血统联系建立起灵魂之间的关系那样。因此在灵魂信仰之下,童贞毫无意义。直到性时代童贞才开始受到重视,这时其目的是确保男人可以拥有他的妻子和孩子。

    [9]亚瑟王传说中寻找圣杯的英雄。————译者注

    [10]参见Junk 1912。

    [11]参见Rank 1911a。

    [12]在泰尔的阿波洛尼乌斯(Apollonius of Tyre)的拉丁故事中,安提奥卡斯(An-tiochus)国王给他女儿的追求者出了一个谜语,这个谜语变相地描写了他和女儿之间的乱伦关系(参见Rank 1926b)。另一个波斯公主问她的追求者一个问题,涉及她与一个丑陋的巫师的秘密恋情,她把巫师藏在地下密室中,并与他生下了两个孩子(Haxthaus-en 1856,1:326)。在这里,无形的(隐藏的)、动物的(丑陋的)生育后代者与合法的追求者再次形成了对比。

    [13]我将以民间史诗的方式讨论这个材料。为此,我从1917年就已开始筹划此事。在民间史诗中可以找到与这些史前关系的相似事件(参见Rank 1917)。

    [14]路易斯·亨利·摩尔根(Lewis Henry Morgan,1818——1881),美国著名人类学家。————译者注

    [15]参见我对这些相关人种学素材的心理学解释(Rank 1926b,chap.13)。

    [16]Rank 1926b,424。

    [17]这是男人与即将到来的性时代斗争的一个典型的主题,我们将在对吉尔伽美什史诗的讨论中揭示这一点。

    [18]参见Rank 1922a。

    [19]参见Rank 1922a。

    [20]我希望在本书的稍后部分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分析莎士比亚。

    [21]参见Simrock 1831。这是《佩科罗内》(Pecorone)第一天的第四个故事,大概源自《罗马故事集》(Gesta Romanorum)。

    [22]参见Freud 1913。

    [23]我已阐述过这些相似之处(Rank 1922a)。

    [24]参见Kohler 1884,1885。

    [25]参见Rank 1929c。

    [26]阿尼把他的九个儿子一个接一个地献给了奥丁神(Odin)。每献一个儿子,他自己获得10年的寿命,尽管最后他卧床不起,只能像孩子一样被喂食([Snorri Sturlu-son 1976],chap.29)。参见我对其他类似传说的讨论(Rank 1926b)。

    [27]参见Lévy-Bruhl 1927,100ff。

    [28]从西姆洛克(Simrock)学派(参见Zinzow 1877)到默里(Murray 1927)。

    [29]根据巴霍芬(Bachofen 1897)对俄瑞斯忒斯的传说(以及类似的传说)的深入分析,血腥复仇是在母系制的背景下产生的。只是后来,就像许多其他观念一样,它才为父权服务。

    [30]参见Rank 1926b,232。特别是塞涅卡的《阿伽门农》中梯厄斯忒斯的鬼魂出现情节,这无疑是莎士比亚《哈姆雷特》中鬼魂场景的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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