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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域鸿爪后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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讣冷西风。

    只手回澜志,衰躯贯日忠。

    将军羊叔度,国老狄司空。

    君到金陵日,泪溅秋色中。

    岘庄(1)之死,或无关大局,以其身后犹有领袖人物在之缘故。今日忽起联翩浮想,一至于此,草草顿首。

    此番置身俗不可耐之旅途,和韵之事正复难矣哉!只得困窘搁笔。

    (十一月十五日)

    * * *

    (1)晚清名臣刘坤一(1830——1902),字岘庄。1855年入湘军,历任广西布政使,江西巡抚,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等。

    发自北京

    编辑诸位:

    十八日起,不佞偕公使馆书记官郑君及农商务技师宫岛君同赴房山县,以观览著名之小西天石经洞。自《今昔物语》以来,吾邦人无不闻知其名声,却迄未有前来探检者。寻绎旧址,于岩石上亲睹现存吾邦之《因果经》等天平年间(1)写经原物,眼目不禁为古石经所震惊。复翻越险岭,攀登上山之石梯,一览云水洞钟乳岩之奇异万状。至保定,应立花陆军少佐及学校司之邀,得以与诸新雨旧知相晤。二十二日归京。为晋谒二、三王大臣,淹留至今。已于二十六日谒见肃亲王。今日午后已有约在先,拜见管学大臣张百熙氏。燕京朝廷第一权臣荣禄氏处,亦已由公使馆作伐,商请拜谒之期。一俟此处谒见结束,即赴天津,完成二三项亟待完成之调查,预定来月初旬即可赴上海矣。在此有过一番酬酢交往者,则还有身负清国当今一流史家名声之沈子培君,及以藏书、收藏古董而闻名之刘铁云君,而与曹廷杰氏,则亦有书肆邂逅、结交之奇遇,彼十七年前所著《西伯利东偏纪要》,即于特林二明碑及尼阔里斯克日本碑,作有饶具裨益之记述。沈君所馈之《西夏感通塔碑》、《吐蕃会盟碑》,乃史上极有价值之奇品,归朝后,当可在同人间炫耀一番。因素有蒙古之癖好,故元朝耶律铸之《双溪醉意集》及汪大渊之《岛夷志略》二书,亦由刘君处借得,正在阅览。明代陈诚之《使西域记》,则已获抄写。虽然,犹有三分之一之调查,迄未完成。又因归期迫在眉睫,昨今两日,均忙于邀客及赴招,殊多遗憾。尤以昨日临赴守备军将校送迎会,照例得见特别输入品之奇异行列,忙碌中亦自有其不浅之兴味在矣。不佞前日记述滞留燕京情形信函,均见载于已寄达之报端,故大可缄口。此番决计力摒玩世不恭之态度,而书函一旦冗长,终不免口无遮拦,故暂且就此打住。北京亦渐趋寒冷,晨起已见薄冰。诗乃奉和宁斋君之韵而作,因满洲旅行故,仅成一首。

    又为超海客,书剑动逢秋;

    金迹来流水,明边自在州。

    岂存投笔志,难释抱薪忧;

    一夜望星月,怆然感浪游。

    旅行记虽颇延迟,然所作记述,务求确实可靠,故随后将渐次进入瓦斯问题之高潮期矣。匆匆不一。

    十一月二十九日 湖南生

    (十二月十二日)

    * * *

    (1)日本圣武天皇纪年,为公元8世纪30年代。

    发自上海

    编辑诸位:

    不佞十一月二十九日面晤张管学大臣后,三十日访顺天府丞李木斋(盛铎),一叙旧情。十二月一日,遣差牧君家臣名森宇(1)者,冠官帽,乘马,至荣禄氏邸探询谒见之期,得知氏在郊外别庄,病患尚未全愈,谒见之事遂不得不作罢,可惜。此日午后至骡马市大街之大学堂编译局,访新任教习之清国第一流舆地学家邹沅帆(代钧)氏,笔谈数刻。复又寻访同在一局之《光绪会计录》著者李亦元,适值其外出,未遇。又访沈子培氏,与其叙别。二日,乘午前十一时三十五分列车,于北京初雪中,偕牧君及《东京日日新闻》松岛君同赴天津。逗留天津期间,得值袁总督亦于其时返津,闻彼事务匆忙,且罹患感冒,多不见客,复改变计划,访北洋商务支柱,与南方盛宣怀有对举并称声誉之张燕谋侍郎(翼),适值此地一大问题之唐山煤矿骚动事件,因就该事件等加以询问。此外得以会见之中国人士,尚有不久前过访吾邦之严范孙太史(修)(2)及前些年曾会见之严又陵(复)二氏。走访之吾邦人士,则有佃顾问及原田中佐等。在天津商谈会上做满洲旅行谈。八日天津发,搭招商局汽船新裕号,今日抵上海。天津四日大风,微雪,五日寒气凌厉,至华氏寒暖计冰点下三四度,日中暖和时亦有三十四五度左右。芝罘燠暖,与之有二十度之温差。上海较芝罘则又燠暖十度。哈尔滨十月之十八九日,营口二十八日,即已见冰。至纬度相差十五度之上海,此番渐次南下之旅行,换言之,或可称为冰雪相送之旅行矣。与冰雪相送之同时,此番旅行复有渐次相迎之热闹者,此热闹者,毋庸赘言,即新夫人是也。最先为大连丸船中加藤仁川领事夫人,其次为北京之牧君夫人,今番则为上海之堀井夫人,虽皆事不关己,然终觉亲切之佳妙事也。……明晨寻访白岩君,与之商谈大东航路船班事,嗣后则欲往杭州,颇思一睹文澜阁。甫入上海,即遇雨,雨之为物,乃旅途易生悲愁之快感,于郁陶处兴味不减者也。絮叨间,雨滴益转强,颇为明日之奔走担忧。匆匆不一。

    十二月十二日 于上海 湖南生

    * * *

    (1)此处为读音,原名未详。

    (2)严修(1860——1929),1894年以翰林院编修出为贵州学政。1897年上奏提议开经济特科,为戊戌变法重大改革事项之一。戊戌政变后,回天津办女学堂。曾两赴日本考察教育。1902年,应袁世凯之邀,任直隶学校司督办。1905年,清朝成立学部,任侍郎。至袁世凯组织内阁,任学部大臣。为清末教育改革的主要实践者和领导者。后创办南开中学、南开大学。

    再发自上海(一月三日发)

    编辑诸位:

    先致新年庆贺!

    不佞由天津抵达此地,作四日之逗留。中国人中,与旧友罗叔韫氏(振玉)相晤,犹获金石古书方面颇有价值之材料,并获赠瓦当一枚,据氏相告,宁波旧藏书家范氏天一阁及卢氏抱经楼,今均收藏瓦当。因氏特意馈赠之四册天一阁现存书目,加以彼处本为吾邦筹划设领事分馆之所在,故颇生浙东之游兴趣,并询及路程诸事。博爱丸二十七日发,时间似尚有余裕,即偕宫岛农商务技师、狩野直喜君、本社之堀君及中国仆役二人,于十六日晚搭乘汽船江天号赴宁波,翌晨抵达。然天一阁管书者不在云,虽经宁波道台惠树滋氏(森)作伐斡旋,仍遭拒。抱经楼处亦如出一辙。大失所望。狩野君径由此折返上海,其余三人则自十八日起,始作内河旅行,然此行亦颇失败。宁波、余姚间通小轮船,然因轻信旅宿之言,彼谓民船一夜即可抵达,故冒失雇民船前往钱塘附近之西兴。本以为至余姚仅需一夜,然实费时二昼夜。至曹娥渡,内河路线即被阻断,需换船续行。见宁波之船夫,作揖拜托,移入一极粗劣之船中,寒冷且污秽。浙东地方,所谓山阴道中,水送山迎,俨若吾邦之乡村,其不类大陆处,殊有趣味。自王阳明始,浙东学派与风土之关系,遂成为极有趣之现象,无奈寒冷难耐,日夜蛰伏于船篷间,未能以从容之时间玩赏流连之快乐,甚憾。至余姚,赴龙泉山拜谒阳明先生及严子陵祠。在绍兴,至徐观察家,大受款待。离开宁波之第六日,抵杭州。观文澜阁《四库全书》及号称浙江首屈一指之丁氏千卷楼,有藏书十万内外。此行之一大收获,乃从丁氏藏书中得见吾邦阙如之《元典章》等类,并已着手借抄。宋、元版二百余种,其他明版、古抄之善本两千余种,皆非寻常可见者也。所观文澜阁《四库全书》,则须另作精细之记述,自不待言。届时,丁氏藏书亦将一并附记之。丁氏与今之文澜阁关系颇深。此一路之产业调查,因堀君事先掌握有调查资料,故均由其提供,一并揉入游历纪事中,呈上。二十七日自杭州归抵此地时,博爱丸已于是日启碇出帆,遂只得在此迎候新年,改乘来日之西京丸归朝矣。预定八日之旅程,实费时十二日,致使在此等候之堀君新夫人焦虑万分。此番彼至天津与堀君成婚后,即遇新婚后第一次别离,遂酿成此重罪孽。在上海,自三十日至今,邀宴络绎不绝,今日即有三处应酬,如是,海中晕船必不可免,罪业障灭愈发深重,则自是预料中事也。尤承刘铁云氏之厚意,得以亲聆上海第一琵琶名手盛月娥指法及昆曲状元张五宝嗓音。另,亦略收集得《黑鞑事略》等珍籍。一周之内即可归社,诸般琐细,且待拜见时再叙。匆匆不宣。

    湖南生

    (明治三十六年一月十四日)

    游清记别记·京津访问记(1)

    此番出游,余所预定之目标为:北京一地,访宗室中最负盛名之肃亲王,最具实权之大臣荣禄氏及热心施行新学制之张百熙氏;天津一地,访总督袁世凯氏,开平矿物有限公司督办及北洋商业界实力人物张翼氏:以成功者其三,未成功者其二而告终。肃亲王与荣中堂,皆由松井代理公使作伐。肃亲王处,即日便获允诺,通译亦由其自备且谓可候至晚九时顷云。当日公使馆遣人来,告知如上。因仅传口信:“今天去不去?”终不得要领,再致询问,则已夜深,无奈之下,遂只得延至翌日矣。以是之故,亲王复又托警务学堂之川岛浪速君,催问何时造访。即于二十六日午后四时拜访王府,遂得以顺利谒见。荣中堂处之回复较公使馆之预想,亦无甚碍难。彼谓:内藤君求见,正欲一晤,无奈目下仍在患病休假中,只得待至十月底或十一月初(清历)销假后。余北京滞留期间,彼尚在郊外别墅故余不及等待彼归邸即得离去。张百熙氏,端赖北京大学教习服部博士引荐,彼亦系自备通译者,故面晤殊无碍难处。余入天津,适值袁世凯氏回原籍葬亲。余由北京下天津,逾一日,得见其自原籍返。然终因彼有微恙,且倥偬异常,未得暇拜会。而劳烦伊集院总领事另为介绍之张侍郎,访之颇觉有趣,殊出意外,盖反奏访问之功矣。是为京津访问记之绪言。

    偕牧君谒肃亲王乃十一月二十六日事,原约定烦请《顺天时报》山本泷四郎兼任通译一职,然因是日山本君有事,未果,遂邀于福公司(即北京辛迪加)总办刘铁云氏招请宴会上结识之陆曾舆氏(曾以毓朗将军随员身份赴吾邦,早稻田出身),同赴肃王府,恰值陆氏正是昨夜在肃王府迎候招待我等之人。王府在东四牌楼船板胡同。虽宏畅,却并不华丽,若其客厅,则仅毫无装饰之极大一室而已。通名刺,被引至客厅。年约十八九岁之王世子先出应接。不旋踵,亲王亦出。不听余等力辞,以清国礼,让余等据上座,自就最下座,致礼。亲王及王世子,风采皆极拙朴,尤以亲王为甚。彼对身份地位之等级,似毫不措意,极平民化。其谈话亦极快豁。作微笑时,则洋溢以一种爱娇。余谓:清朝历世之宗室,有一种异乎前代之美风,洪业初创时之大贝勒等,顺治之摄政睿亲王,雍正之怡贤亲王,及能书之成亲王,著有《啸亭杂录》之礼亲王,晚近则自咸丰以来之恭、醇二亲王等,均以有才,辅翼王室,近时殿下等亦最热心改革之政。思及敝国维新初时,皇族中亦多有效力者,此诚贵国之幸事也。亲王答曰:不敢当。因问及殿下近期是否有作海外漫游打算?亲王对曰:虽颇存此想,然吾邦政策未有一定,故尚非轻易即能实施者,遗憾。只是王世子及二王子、三王子频望游学海外,想来实遂其志,当为时匪远。余进而问及倘如是,则欲游学何国?亲王答曰:世子以年长,殊难久居海外,且亦不欲其远离,故游学首选贵国(即吾邦)。二子三子皆切望游学英国。若能成行,则想命三子一并入学警务学堂,学贵国语及英语等。牧君则谓:贵国之改革,似可视为最初之长足进步,近顷似稍不如初,颇多滞凝之疑,欲就此请教尊见。亲王反复称说:政策未有一定,实吾邦目下之患也。复曰:此番回銮(2)后,局面恢复之过于轻易,致使当局惰气滋蔓。虽然,君不见,今年八月后,改革之业似又稍稍出现进步之兆候乎?余询之:以亲王殿下高见,若改革事业欲获得如愿之进展,当从何处最先着手?彼答曰:首先在于使官吏识得羞耻,其次当知精神乃必不可少之物,此二事,敝国之所最为匮乏,亦最所急需者。然积习之最难除者,莫过于老人壅塞要路一项。故而亲王踌躇再三,神色黯然道:最所急需者,乃非等此类老人之死去不可也。余表示赞同亲王排除老人之意见,并以敝国亦有此类事相告。复又请教殿下现今承担何种管理之职。彼谓步军统领衙门(即警视总监之职)及宗人府,此外尚有多种。因承揽过多,故近时力辞之。牧君即因之戏言道,传闻将由工巡局负责道路之修缮,出于颇为街衢之不良及尘埃所苦之余等侨居者计,甚望尽先安排此等修理。亲王亦打趣道,不惟诸君,余亦同样为彼所苦,亟欲尽快着手,然而最感支绌者为经费一端,甚无奈也。余又简要述及此次满洲旅行之次第。苦于俄国兵士侦视,未能获充分之视察,以及某日拜谒太宗文皇帝昭陵,见一队俄国兵士在陵内伐樵,为之痛心不已。亲王闻言,面呈颦蹙之色,道:管理奉天者究系何人?作为地方官,实罪不可恕!于余等所做之种种叙述间,亲王亦屡表谦逊道:余不才,诸事须待贵国人等指教。闻先前曾有一邦人,于来访之际甫一谈及政事,亲王即口称今日有公事,离席而去云。然是日宾主融洽,始终以极温和之态度相酬对,并询及牧君曾学过清国语否。牧君则答曰:稍稍学过,然修业尚未臻达与亲王殿下对话之程度。亲王谓:至言语所不逮处,可补之以笔谈。此余等所最感幸运者矣。后即以余将数日内就归途,若牧君驻留北京,当再做拜访相告。临辞别之际,复又恳请道:亟愿殿下挥毫,以作今日拜谒之纪念,绢素随后即呈上。亲王则谓绢素手头即有,不必再送,遂问及二人字号。翌日即托川岛君,惠赐余二人长条幅各两通且由王世子亲自送至川岛君处,谓:闻内藤氏启程在即,望即转致送达。其不修饰门面者一至于此,实出乎意想。

    肃亲王又乃最具廉洁美德之人,旧邸尝因八国联军悉遭破坏,蒙受异常惨重之损失,其后任命为崇文门监督,即北京入市税长官,亦暗中含有补偿亲王之意。然亲王在任期间中饱之弊最少,入市税收金额之多,均为此前得未曾有。亲王最喜容纳人才,在目下持维新理念之一派中最负瞩望。职是之故,各色人物麇集门下,至有动辄即为朝廷所不悦之势。然目下清国时局,极富破除门面之美质,抱持豁达宏远理想之有若亲王者,实为其最所急需之事。亲王年龄,似在四十五六岁间。

    (明治三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 * *

    (1)此记系内藤湖南明治三十五年(1902年)十月至翌年一月间作第二次中国游历期间所撰,可与撰于同时并已收入本书之《禹域鸿爪后记》、《游清杂信》参读。

    (2)庚子事变(1900年),八国联军入京,逼使“车驾西狩”,翌年签订《辛丑条约》,慈禧与光绪始得返回北京。

    中国观察记(1)

    一

    编辑诸位:

    不佞未到北京已有七年,未到上海已有十五年,而不览长江,实已有十八年。其间因做专门之学术调查,亦曾一度至满洲地方公差,然而一般之考察不得实遂者,则已久矣夫。此番获此机会,得以久疏出国者重温旧功课之心情,于十月二十一日离开京都寓所,至二十四日抵达青岛,现就其后所作之中国各地巡游,陈告如下:

    青岛虽属初次游历,然而几无可特别奉告之事。即如德意志所经营之街市,倘与露西亚营造之大连街市相比,毋宁显得粗糙,不足引人惊奇。只是德意志在其租借地内所实施之植造树林之举,使人感触良多。若俟以十年,无水之河有望清泉流淌矣……

    二十八日离开青岛。出发之际,不佞等所乘坐之列车脱轨,幸而一行均平安无事。当日抵潍县时间则延误矣。此日及翌日之二十九日,两度拜访有名之陈寿卿(2),得以一览书画铜器。此家铜器精品原本甚夥,以收藏万枚古铜印而闻名。然而此等宝物多已运往北京,故而今日除不甚精良之铜器外,已不得一见矣。书画中,有甚为珍奇之金冬心佛画。得晤寿卿曾孙数人,内有见识过拙著《清朝书画谱》者云。承寿卿惠赠对联,辞去。抵济南。

    三十日,济南,晤暌违十五年之山东省长公署内务科长姚朋图氏,共叙阔别。此地有第四十七旅旅长兼济南镇守使之马良氏者,闻其对中国传统武艺素有研究,并将之应用于实际练习兵卒,故访之,得以尽览十数番演技,颇类不佞曾数度观赏之中国演剧术。有单人表演,有双人表演,其技艺之谙熟神速,令人感佩。作为机械体操之一种,诚有益也,且远较机械体操之有兴味。虽其于实战究有何等效果,又自为一疑问,然近来学校之体操课采用此等武艺,绝非全无意义之举。承马将军馈赠有关武艺之书籍,乃将军所自著者。马将军亦嗜书法,风格之奇特,实在吾邦中村不折(3)氏之上。不佞亦回赠以名笔。

    (大正六年十二月十六日《大阪朝日新闻》朝刊)

    二

    编辑诸位:

    不佞于济南最所感佩者,为英、美教会联手建立之博物馆与学校。如采用极卑近而简明之方法,令普通人民获得新知识之博物馆者,将实施植树造林与否与水灾之能否避免,以模型加以比较展示,诸如此类,当可见出其思虑之亲切,察知其顾及普通人智力程度之苦心。闻观览免费,全年观览者人数,实已逾数十万之众。即不佞亲眼所见之入场者,似亦有为数甚众之无知无识农民,当可想见其裨益于知识开发,居功至伟。该博物馆名为广智院,邻近有一医科大学,为其附属医院,学校之程度,与吾邦医学专门学校相比,虽稍觉低下,然以中国语授徒教学。医院清洁周至,其清洁程度,虽吾邦大学及专门学校之附属医院,亦殊难一见。相传远古时代,舜辍耕历山之下,济南即位于历山下,故有历下之名。今日历山山麓,英、美教会正兴建一理科大学,其中一部分已开设课程。教会当初计划在青州设一文科大学,且纠合济南之大学,以与德意志所办之青岛大学相抗衡,然时至近日,又有归并青州文科于济南之变化。概言之,近来中国青年会与英、美教会联手之事业,于教育规模之巨大及见效之迟微,早已有所准备,其以不屈不挠精神播布文明之姿态,自应引人注目。自邦人占领山东铁道沿线地区后,势力骤获扩展,然此一结果纯系收购制钱所致,一俟美国做出限制铜钱之举,则中国银价势必腾贵,以是之故,收购制钱事如今已完全中止,景气衰疲之风则四处劲吹。令人殊感惊骇者,如位于淄川煤矿支线分叉处之张店,原为荒野,不见一舍一屋,后因制钱火爆,遽成一数百户之街市,然时至今日,复又悉数沦为不见一人之空室,其盛衰,甚宛梦境。然收购制钱在山东以外地方,一变而为中国商人之惯习,此一受日本影响之效果,自不应熟视无睹。关于此事,他日当有重加说明之机会。

    在济南过天长节。是夜济南出发,由津浦线赴泰安,欲登泰山。夜半抵泰安府,在车站长椅上挨过寒冷一夜。翌日一早,天未明,即雇一照例粗粝之中国轿子,始登泰山。一行人,皆自日本出发之日起便始终一路结伴同行者,有代议士高桥本吉氏,稻叶君山氏,济南守备军山口事务官,及武冈所嘱托之另一人,此外,尚有中国人向导。泰山山中之奇景,上下六千余级石磴之情状,终非此等短篇纪行所能尽述,兹处从略。山虽称五千余尺,实际不足此数。虽然,山巅一望,所见之景色,真乃有小天下之概,至此惟有称其为绝境而已。山上唐玄宗纪泰山铭刻石令人惊骇。下山,诣泰安府中之岱庙。此处所存,有秦李斯十字残碑,乃金石学上极贵重之物。

    (十二月十七日)

    三

    薄暮归抵泰安车站,搭夜行列车至曲阜。是夜宿曲阜车站内之铁道旅馆。名虽美,实则乃无人招待之旅馆,两间寝室,将散乱四处之椅子拼凑起来,一行人仅入梦三四小时耳。曲阜县在距车站东南约十公里处,城内有孔庙与衍圣公府,城外有圣林,即孔子及孔氏家族之墓地。参拜过各处,顺利归抵车站,已是日没西山、同行之面容明灭难辨之时。

    夜半复乘津浦线急行列车,翌日之三日午后抵浦口,即渡长江,抵南京。四日游暌违既久之南京。明太祖孝陵虽一如旧日所见,然明故宫城墙则已遭拆毁,踪影全无。询之以人,则谓古瓦等物已为政府出售殆尽云。见此中国人勇于破坏旧物之情状,不佞实深感震惊。南京与十八年前所见时已迥然不同,户数明显增加,街市更加繁华,尤其如下关者,已成一铁道联络枢纽及轮船出入港之颇见气派之街市。因思南京作为商业地,似无重大价值处,下关之殷实繁华,岂惟在于交通枢纽之转移,致其从其他地方夺来繁荣者乎?若以之就正于通悉情况之人,即可知近年镇江明显衰微实由其所引起之为不假矣。由交通枢纽转移所导致之地方盛衰,除此之外,还不乏其他实例。如津浦线上之蚌埠,近来亦因倪嗣冲之驻屯而颇为闻名,昔日则是黯然无闻之地。今日铁道,渡淮河之铁桥近旁,得见此新生之都市,亦题中应有之义。而其附近本为自古闻名之临淮关,今则发现其繁华已为蚌埠所褫夺。此又一实例也。

    在南京,五日,拜会督军李纯氏。当时正值南北调停之说初萌之际,故乘一时兴头前去拜会。不佞就英、美教会在此地设立之著名金陵大学为题,与之交谈,李将军以自己乃军人出身为由,对此等话题似不甚留意。后以明故宫城墙破坏一事询之,彼似对此一问题更不措意。于此足可察知近来一般中国人之心理状态矣。

    (十二月十九日)

    四

    编辑诸位:

    不佞在上海自十一月五日逗留至十七日。其间亦曾外出,作杭州、苏州之游览。在上海,曾拜访南方派人物岑春煊氏。还曾受孙洪伊氏邀请,谓务必聚上一面云。此人近来被目为南方骚乱之策源。惜因游览苏州,错失机会,遗憾。此外,则还晤见被人目为宗社党之沈子培、郑苏戡两氏,然而均属于文学方面之谈话,未曾涉及政治事宜。上海作为中国领土之一部分虽确凿无疑,然而实际上却不为中国所管辖,似可视若列国共同打制之一小型独立国。作为东洋最大贸易港之一,上海本当发挥其和平摇篮之作用,而事实上却往往成为骚乱之发源地。栖居此地之中国人,自身既无归属中国之国民观念,故似可称为居住于小独立国之半个外国人。而栖居此地之外国人,对于中国之骚乱,兴味似远胜于其对中国和平之挚爱。观测其大势,与其以极自由无羁视之,毋宁以散漫慵懒视之为宜。一旦离开上海,前往苏州、杭州,或南京、汉口,则气氛全然迥异。迨言及中部中国,言及长江一带,似乎每每以上海为龙头,而实际上,与其说上海代表中国,毋宁称其为一代表东洋全体放纵分子之地,与中国其他地方全然无所关涉之地,而来自此地之种种报道,皆受此氛围之支配。因而报纸读者在捧读来自上海之电报时,须对此特别加以留意才是。尤有甚者,此一小世界俨然为一原生动物,为一莫辨头尾、混沌整一之有机体,而感觉却异常敏锐,举凡事关中国治乱之预兆,总能最先作出领悟,又总能最先将此领悟传布至周边。此点亦一并给人以深刻之印象。

    杭州之令人惊讶者,乃濒临西湖之城墙所遭受之破坏,以及为开放驻防八旗所居城区而夷街市为通道等事。拜祀三潭印月,彭玉麟之木主已改筑重建为浙江先贤祠。为讴歌彼革命烈妇而建于西泠桥畔之薛秋瑾墓,巍巍然,气势直压苏小小墓。明丽湖色,不由让人有革命杀气弥漫之感。由湖畔新新旅馆放眼远眺,惟有朝霞裹挟之吴山一带,景色不改昔日之姿,望之宛若出诸马远手笔之名画,令人心旷神怡。

    又访灵隐寺。因遭受兵燹,夷为废墟之大殿,虽得盛怀宣氏之布施而重加修葺,然而,倘据此以为佛教势力大盛,则误矣。入住寺内之僧徒,大多为杭州基督教青年会之会员,听闻斯言,惟有哑然无语而已。

    在苏州,观览重新修建之寒山寺。十八九年前之纯然一废寺,如今面目全非,甚有气派。然而此番情形,实际端赖日本来游者众多之刺激使然,亦与中国佛教复兴之意义无所关涉。不佞承蒙黑泽税务司之厚意,得以观赏天平山之红叶。殊出意外者,此地即宋范文正公义庄故址。范氏历代之祠堂至今犹存。清朝之时,乾隆帝尝行幸此地,观赏该山岩石嵯峨之奇景,故有取名万笏朝天之名胜。红叶为枫树,此时正值观赏季节。有女子之舆肩抵达此处,亦堪称中国风俗之标本矣。

    (十二月二十二日)

    五

    编辑诸位:

    南京、上海间之铁道,乃中国铁道中最完备者。列车构造,亦与中国有不相称合之气派。上海、杭州间之铁道则次之。虽则如此,而此二铁道却因面临运河之竞争,经营上尚未能取得良好之业绩。……时至今日,中国人一般仍倾向于视铁道为奢侈物,随文明风俗之普及,此一想法当会渐渐发生转变。

    十一月十八日夜半一时顷,不佞从上海出发,溯长江而上。长江初冬景色,依然如昔,其雄大之姿容,令人眷念不已。但见芦花绵亘数里,如霜似雪,有一种他处无从得见之美。沿江都邑,如芜湖、九江等,望去皆甚壮丽,远非昔日可比。但此等壮丽多为租界建筑之美,而自古以来之中国街市,究竟得到何种程度之改善,则颇可置疑。二十一日拂晓,平安抵达汉口。汉口租界之华丽,遭受兵燹之中国街市已重获改建而面目一新,委实令人吃惊。长江一带都市大体得以急速开发,而其中十之七八端赖外国人之力。汉口一地,更足以耸动我邦人发达之视听,而中国人之于其发达究系起有何等程度之作用,则似可置疑。尤其汉口一埠,因革命动乱,屡次危及和平,商业、资本俱失发展机会,中国商贸原有之惯例亦无从得以维持,故而有为外国商贸方式日渐陵替之趋势。中国人传统商业本颇巧妙,有其坚固之惯例与风习,然而近来则对一味奉迎外国人、听任其侵略之做法不仅不作反思,反以中国方式为落伍,视其为延缓发达之证据。有关中国之商业,当以此点为最可留意者。汉口乃中部中国之枢纽,彼两三年来之发展,乃最当注目者。彼未来之大有可为,当可见之矣。

    二十三日,拜会湖北督军王占元氏。氏明言,彼之本意,在尽最大努力,请求北京政府,谋取南北之调停。一旦南军侵攻岳阳,则除非与之决一死战,此外别无他法。不佞念及《武昌观览》之序文中,提及黄鹤楼附近有曾文正公、胡文忠公合祠之遭拆毁,欲踏访其遗迹,故询之王督军。王督军答曰,年轻之革命党人,尝因曾、胡诸公辅助清朝讨灭长毛贼故,思及中国革命之迟迟不得实施,遂衔恨于公等,决意毁坏其祠堂。无论尝获救助者为谁,中国人之于当时救济其地其民,即有大功德于世人者,均极易淡忘。言及中国人之道德心甚靠不住时,王氏便以关键在于修复祠堂之费用如今无从着落加以辩解。作为一省之长,却缺乏抗衡俗论之勇,于此可见一斑耳。

    (十二月二十四日)

    六

    编辑诸位:

    不佞逗留武昌期间,尝至菊湾一访杨惺吾氏,且得以晤见其高足熊会贞氏。问及平素悬心之杨氏遗著《水经注疏》,是否一仍其旧,依然未能完成时,熊氏答曰,彼所从事之稿本整理,从未有过间断,若俟以二三年,当可完篇云,因于其板下出示两三誊写清净之稿样,诚觉快慰。

    不佞抵达汉口时,因南军占领北军舍弃之长沙,致使交通不便,乃至出现电信一时阻断之迹象。以是之故,濑川总领事告诫不佞,谓长沙之行恐难实施云。故虽属事先打算前往之地,无奈之下只得放弃。恰值此时,在汉口偶然邂逅铃木豹轩君,闻知铃木君有登庐山之筹划,不觉为之心动,意欲结伴而行。然而一二日间,得知长沙形势并无特别变化,遂搭乘二十五日朝发船之湘江丸,溯江而上。翌日未明过岳州,于右舷见君山。午后一时抵庐林潭,在此换乘小蒸汽船,溯湘江而上。船过湘阴时,遭南军开枪喝令停船,甫一停船,即有兵士进入小蒸汽船拖曳之民船履行检查。据同船之前湖南银行总裁某氏介绍,得知上述之兵士即为广西军也。

    夜九时顷,船搁浅,惊慌。时为船过靖港之际。如所周知,靖港乃曾文正公起湘勇与长毛贼初次争战,遭遇败绩,愤懑之余投身水中,由此得以闻名之地。因船搁浅,无奈,只得折回靖港。雇民船二艘,换乘之。费时逾三小时,挨至夜半,船方始再度溯江而行。民船隘小,坐下即不得转动身体。朝七时顷,船抵长沙。终夜几乎未得一眠。所幸者,惟此日适逢北风紧疾,于溯江颇得便捷耳。若湘江丸顺流下行之日程不作另行推迟,则必得于翌日,即二十八日午前离开长沙。职是之故,不佞急于走马观花,于此日前往江之西岸游览岳麓山。过屈原祠,访岳麓书院,登山,观赏建于此处之李北海碑。在爱晚亭周遭观览早已褪色之红叶。参诣正在构筑之黄兴、蔡锷二氏之雄伟墓碑。于山巅纵览湘江一带之大观。更一览岣嵝碑。下山,归长沙。午后,观览由曾文正祠改建而成之湖南烈士祠。

    (十二月二十五日)

    七

    编辑诸位:

    长沙发,复由湘江顺流而下。此次选乘者虽为摩托艇,然而途中复又三度搁浅。第二次搁浅时,为牵引艇身,凡费时三小时。靖港上游,但见顺流而下之民船,悉数满载南军之兵。鉴于南军对外国人亦时有冲突之举,长沙方面曾另行派出一小蒸汽船,以接应前日自汉口出发之不佞一行,然而此船旋即为南军所征用,故无奈之下,不佞等只得搭乘民船溯江而上。在靖港下游换乘前日溯江而上时所乘之小蒸汽船,夜九时顷,终于得以移乘湘江丸。是夜为阴历十月之既望,月明如昼,洞庭湖夜色之美难以言喻。翌日,即二十九日朝,船发庐林潭,过君山、扁山,一路眺望,近正午顷,抵岳州。上岸,即欲一登岳阳楼。因此处已为北军兵舍及弹药储藏所,登楼为兵士所阻。遂至驻扎此地之北军本部,访武岳司令部,会见参谋长,告以来意,终获允准。由一上尉引导登楼,得以眺望洞庭湖全景。是日会见参谋长时,从其言谈中,亦得略知北军之状况。而尤其令人不胜惊讶者,乃参谋长所率部下全无意于战事之一事。北军在湖南遭到败绩,自战事初始之日起,兵士即已无心向战,亦是一大原因。如是,则北洋政府试图以军队作武力之解决,实为一毫无把握之举措而已。归抵汉口已是翌日之三十日未明时分。十二月一日离开汉口,由京汉铁道,于二日夕刻抵达北京。

    (十二月二十六日)

    八

    编辑诸位:

    京汉铁道绵延七百里,其间仅有一处隧道,该隧道位于湖北、河南交界处之鸡公山脉。鸡公山乃欧美人避暑之地,名声与九江庐山比肩并称。与庐山相同,山巅一带悉为欧美人别墅所占据。列车途经此山脉,河川皆作东流,又见水田颇多,盖此处地当淮河之上游耳。夜半渡彼著名之黄河铁桥,一无所见,甚憾。铁道沿线之直隶各地,近时因水灾大受损害,铁桥悉数坠落,洪水虽稍见减退,然湿气犹滞留未去。四顾一望,化为一片荒芜者颇不少矣。

    在北京度过之两周异常忙碌,其间犹得晤诸多当代中国人物,复又出席颇文雅之邀宴,兴味殊多。所晤见者,如辞去国务总理一职未久之段祺瑞氏,隐然负有北方重望之徐世昌氏,前内务总长汤化龙氏,前教育部总长范源濂氏,新教育总长傅增湘氏,由前内阁留任之现内阁交通总长曹汝霖氏,日本中国外汇银行总裁陆宗舆氏,国立北京大学总长蔡元培氏,前国务总理、现京畿水灾督办熊希龄氏,大理院长董康氏等,均当今中国政界之活跃者。又,宣统帝师傅陈宝琛、梁鼎芬二氏,清史馆总裁赵尔巽氏,同编纂官吴廷燮、邓邦述、马其昶、李经畲、张尔田、秦敦世诸氏,皆堪称当世硕学。此外,除元史大家柯劭忞、屠寄二氏,计书画鉴赏家、清代学部侍郎宝熙在内之景贤、袁励准、陈汉弟、颜世清诸氏外,犹有多人。

    段祺瑞氏去位未久,故导致其辞职之径路,当力避言及。然对南方之国民党持断然反对立场,始终断然实行自己之决意,彼之意气与在职当时,似未见有丝毫改变。虽报端传闻氏患痼疾,然并未见出有此迹象。氏自谓其尚不至于患有新闻报道所传之疾病。毋庸置疑,无论在位与否,氏仍为北方之核心人物。此事亦可见出,在中国之现代进程中,有担当责任之地位与勇气者之匮乏。可以说,拥有与南方之核心陆荣廷氏相对峙抗衡之地位者,非该氏莫属。

    徐世昌氏之在北方,恰如岑春煊氏之在南方,均居于元老之位置。即如今次之王士珍内阁,大多凭借徐氏幕僚构成,就职者似以徐氏圈内人居多。

    (十二月二十七日)

    九

    编辑诸位:

    中国政府新旧总长中,范源濂氏似为侨居北京之日本人大多隐然认可之人物。然范氏性情,因淡泊党派不近势利,故惟无有从事显赫华丽活动之机会。不佞复与董大理院长相稔,故得以有参观大理院之机会。该院之力臻完善齐全,实可感佩。为不佞等作介绍之庭长(民事第一部长)姚震氏,系早稻田出身,彼擅长日语,且无如外国人在所难免之文法谬误。即便是在外交部及其他举世皆知其为日本语通人者中间,亦属凤毛麟角。至询及其所管辖事务,彼之辩答明快而有条理,更有令人惊叹处。不佞与董氏有多年亲切交往之谊,其私生活之安闲自在、漫不经心,虽于交游时尽所周知,然其治理公务之整饬如斯,实殊出意外,遂将此意径向董氏语之。据姚氏语,袁世凯时代虽尝屡屡对大理院试图施压枉法,然亦总能断然维持司法权之独立,以致袁世凯发申令指摘大理院过于拘泥法律,然而我等宁可将此申令视为光荣名誉之事。姚氏更言及,大理院之权威,最初组建司法部之沈家本氏,继之出任大理院司法总长之章宗祥氏(现驻东京公使),现任之董氏等,所负功劳为多。其后得闻日本人之传言,亦已有此定评,谓中国政府之人才,多集中于司法部,其中尤以大理院最胜云。董氏解释其所以得人才者,盖在不用私人一端。若所有之机关皆得如斯,则中国之新政实有望矣。不佞质问董氏,为何政府各部未见有采用如斯之整顿方法者耶?氏则表示,当今之势,似尚不能作此指望。如警察事务,一般以为似较以前进步尤大,特别在与外国人打交道之场合,会格外留意,诸如国子监之孔庙、雍和宫、万寿山等处,妄自向外国人乞讨金钱之现象已有所减少。只须各地有效实行新政,则在中国亦绝非没有希望,只是将此新政普及全国之际,却无防弊止害之手段,似亦为古来之习惯矣。

    (十二月二十八日)

    十

    编辑诸位:

    与旧学耆宿交往,始终颇多雅兴。最初林公使因不佞抵达北京,特设宴邀集旧学诸人。陈、梁二师傅,赵尔巽、孙宝琦、李盛铎诸氏,均临席此宴,以此缘故,陈、梁二氏遂有招请不佞等之举。陈氏之厨子,虽在北京,亦为有数之烹饪名人,其食味之美自不待言。梁氏复又亲书菜谱,命其烹制,其乡里广东之特产种种,颇多美味。尤以所用器什,为宋代至道光年间之名瓷器,实极尽风雅之物也。然梁氏宅邸,亦几可称为破屋矣。以弊褞缠袍,而其食味之美、器什之雅,两者殊不相称,致使不佞复又生出一番感慨,总觉得中国学者身上,自有其某种深不可测之趣味也。

    林公使亦俱受招请,彼虽屡屡列席此类宴席,然仍称道旧学耆宿之耿直忠厚、夫富于温情,令其深感敬佩云。梁氏乃广东陈兰甫门人,为张文襄(之洞)幕宾甚久,诗文之妙,当系今日中国数一数二之人。不佞以尝熟读陈兰甫之著书故,与梁氏谈话兴味颇深,氏遂以其先师遗墨相赠。

    在清史馆,承赵尔巽氏好意,由其编辑室导至文库内部。彼称清朝原即设有国史馆,自乾隆年间起,史料已陆续有所整理,若就此加以利用,则修史之业绝非难事,不出数年,即可致完备云。在此承蒙赵氏飨以午餐。

    不佞复又忝列于普通旅行者中,观览武英殿之陈列品,此外,则一览文渊阁之《四库全书》。热河文津阁《四库全书》为京师图书馆所接管,故已准许纵览。京师图书馆藏书多为元内阁大库旧物,不佞七年前赴北京之际,尚未及整理,今则大部分已获整理矣。该图书馆不久将搬迁至宫城内之午门,观览者之便利,免受灾害之安全,以及其为人们所熟知,均可随之而获得较大程度之改善矣。

    (十二月二十九日)

    十一

    编辑诸位:

    不佞今此旅行,所最感幸运者,乃适逢京师书画展览会之举办也。该展览会系为天津水灾所发起之赈灾义捐美举,北京在住之收藏家,于一周间,日日更换各自之珍藏品,以供展览,实网罗天下之逸品矣。展期自十二月一日起,至七日讫。一、二两日虽为不佞所错失,然自三日起,则五日间一日不缺,均赴会观览。展览品中,书法一端有东坡之《寒食帖》、米芾之《大行皇太后挽词》;画则有董北宛之《江山高隐图》,范宽及燕文贵之《山水卷》,李成、王尧合作之《读碑图》;加上其他宋、元、明、清之名品,在数百件之上,其中掺杂有古碑帖等。因场地狭隘,观览者极杂沓,是遗憾事。数日间,得观如斯众多之名品,于不佞颇有异常幸运之感慨。

    同行之高桥代议士,精通清朝器皿,对武英殿之陈列品殊有兴味,深为激赏。该代议士惟望进而观览个人之收集品者,不佞遂请托于熊希龄氏。熊氏遂在现任财政总长兼中国银行总裁王克敏氏邸宅开晚餐会,招请不佞等,且以观览王氏之收集品,还为之引见瓷器鉴赏家金绍城氏及陈汉第氏。陈氏持来金代之赤绘瓷器,金氏持来龙泉游鱼画纹之瓷器,皆稀世之逸品也。

    吾邦有贺博士,近年于碑帖颇有兴趣,其收藏亦骤然激增,今日已俨然成为一收藏家矣。不佞等亦得以一览该博士之藏品。尤富于兰亭帖之尤物,开皇本及游丞相本逸品等,乃博士最引以为自豪者。

    (十二月三十日)

    十二

    编辑诸位:

    承正金银行竹内、小贯二氏好意,于东安市场之剧场,得以一睹名优梅兰芳之妙技。彼于《孝感天》一剧中出演主角,而见其入神之妙者,则在昆曲《尼姑思凡》一剧,合以笛、笙、胡弓,且歌,且舞,乃一人之独舞。其艳异之姿,妖冶之态,令观者恍惚间兴梦游仙境之想。以一二十五岁之青年,而拥有此等绝技,堪称非凡之天才。不佞于中国人艺术之优秀处,惟有认可而无异议矣。

    承北京《顺天时报》渡边氏、本社特派员神尾氏及《每日新闻》特派员楢崎氏三君厚意,某夕招待日中两国之名士,特介绍不佞于众人,不胜感谢之至。在此宴席上,得以晤见众多北京青年政治家,对作短期旅行之不佞说来,幸哉甚矣。中国政治家中,不乏出身日本留学生者自不待言,然而,终以出身欧美诸国留学生者居多。此点主人方面亦所感意外。彼等身上,渐呈乐意接近吾邦名士之倾向,可谓幸事。加之有身价之老人,如步军统领李长泰氏、警察总监吴炳湘氏,掺杂其间,更为此一场面平添一种色彩。当日来会之天津《大公报》胡霖氏,其后复又来访,得以与之亲切恳谈,甚感愉快。

    现任国务院参议,兼而职当外交部要津之刘崇杰氏,曩昔曾任中国驻东京公使馆书记官一职,通晓日本内情,堪称无人可以与之比肩者,不佞访问段祺瑞之际,刘氏特执通译之劳,以异常之细心与审慎,使段氏得以充分理解不佞之所言,令一行人等为之感佩。其后复于某宴席,得聆刘氏最为坦诚之日本人观,亦诚有益之言矣。氏谓,彼在东京颇受日本眷顾,返北京入外交部,处置与日本人相关之文书,未尝一日有过排日之感情,然不知何故,与在日本之日本人相比,总觉得在中国之日本人,似判若不同之人种。不佞因之复为刘氏语及自明治初年至条约改正期间,吾国外交困难重重之实情,供其参考。置身于此等新进人物之中,聆闻此等极挚实诚恳之人披沥其所感,相信颇可供日中国交作参考矣。

    不佞归朝之预定:十六日夜北京发,在奉天、京城各宿一宵。

    (大正六年十二月三十日)

    * * *

    (1)此记作于大正六年(1918年)秋季,内藤湖南与稻叶岩吉、高桥本吉同游中国之际,由北京寄《大阪朝日新闻》发表。

    (2)陈介祺(1813——1884),金石学家。字寿卿,号簠斋等。山东潍县(今潍坊)人。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进士,翰林院编修。嗜好收藏,铜器、玺印、石刻、陶器、砖瓦、造像等无不搜集。精于鉴赏,尤擅墨拓技艺,其手拓铜器、陶、玺、石刻等拓片享有盛名。其所收藏的汉代纪年铜镜、淮阳玉玺等大批古代玺印,都是同类文物中的精品。精于金石文字考证及器物辨伪。著有《簠斋传古别录》、《簠斋藏古目》、《簠斋藏古册目并题记》、《簠斋藏镜全目钞本》、《簠斋吉金录》、《十钟山房印举》、《簠斋藏古玉印谱》、《封泥考略》(与吴式芬合辑)等。

    (3)中村不折(1868——1943),日本画家、书法家、收藏家。年轻时习油画,曾留学法国;回国后从真壁云卿习南画。1895年获《淳化阁法帖》,自此对收集中国书画产生浓厚兴趣,并陆续得到清末新疆、甘肃地方官员等所藏敦煌吐鲁番写本。1936年,以自家私宅在东京创建书道博物馆,展览其书法及收藏的历代书法文物,包括甲骨、青铜、石碑、镜铭、法帖、墨迹、文件、经卷等,是研究日本、中国书法史料的重要场所。编著有《禹域出土书法墨宝源流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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