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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宋嘉祐四年(1059)的冬天,峨眉山顶照例给云雾笼罩着,人们虽不难从这一片迷蒙里想象那上头定是一片冰雪————一片白,但那“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1]的所在,发生过什么事?于人群后世有什么关系和起什么影响?不知道。我们所知道的是这时山下人家有的在收拾他们的糯米和干胡豆;有的在检点冬衣,想为孩子买点天竺国传来的“木棉”作袄,因钱不够而发愁。这时山下人家之一————眉山县纱縠行苏宅,有人在收拾书卷,检点行装,青年苏轼同着他的父亲苏洵带着他的弟弟苏辙,将沿着水道东下荆州(江陵),然后起旱北行,重入汴京(开封)。

    不要太相信李白“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话,那也许是《水经注》“有时朝发白帝,暮宿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风御奔,不似疾也”的改写。那时坐木船走川江,而又是远从白帝城以西的川江上游出发,要“过郡十一,县二十有六”[2],路上又有停留,他们足足在木船上过了六十天[3]。

    一个约略具有祖国历史、地理常识的读者,对于这条江水两岸的名城、古迹、产生于这里的神话和粘着在这土地上的人民生活,当不是生疏的。二十四岁的诗人苏轼,他接触着这些,他热爱着这些,他精神上吞吸着这些,他一一地记录着、抒写着这些,六十天之中成诗四十二首,且不说这产量可观,那些篇章里是那样地巧于捕捉动的、静的事态,塑为形象;那样地善于摄取古人精华;那样地精于运用祖国语言文字;而又是那样言古人所未尝言,写时人所不能写;那样浩瀚,如海如潮;那样锋芒,如九华剑,如七宝刀。……从这时起,从这些诗起,李、杜以后一颗大诗星在长江上出现了。这时节,“古淡”[4]的梅尧臣诗刚刚打退了“西崑体”;“老辣”[5]的黄庭坚诗还未起来;苏诗,独以“清雄”[6]廓大了宋诗的疆土!

    二

    说起“宋诗”,读者总会有与读“唐诗”不同的感受。每觉唐诗熟,宋诗生;唐诗热,宋诗冷;唐诗放,宋诗敛;唐诗畅,宋诗隔;因而也就觉得唐诗豪,宋诗细;唐诗堂皇,宋诗典雅;唐诗浪漫性强,宋诗浪漫性少;唐诗现实意义显,宋诗现实意义隐。是吗?是的,但也不尽是。这种比法,太板,而且把它们互置于对立地位看待,也未必适足以说明唐诗与宋诗。倘从唐诗与宋诗的关系上找一个比喻,如说唐诗似长江黄河,宋诗也像是江河,不过设了水闸水堰之类的话,倒很入情。

    从前的人谈诗,每以“盛唐”、“隆宋”并称。且谓前有李、杜,后有苏、黄。实则苏、黄虽在诗的成就上稍逊于李、杜,而他们所走的道路却十倍艰难于李、杜。

    一,李、杜碰上了那样一个时代:由承平到动乱,大规模的、长时期的战争起来了,安处和流亡、富贵和贫贱、生和死,瞬息变幻。这生活,是苏、黄所绝无的。二,动人心魄、沁人心脾的游侠、恋爱一类的题材,在唐代是丰富的,偏是北宋诗人所缺少的。三,唐代以诗取士,因此许多诗人把诗当作致身青云、猎取功名富贵的敲门砖,宋代诗人没有遇上这样的好日子。四,唐人胸怀宽大些,说话比较可以随便,纵说话不当,得罪了皇帝,像孟浩然的“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7],也无太大的灾祸,不做官就是了,乐得个“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8]的美名儿天下后世传!宋人气量狭小,党争既烈,文网尤严,文同警告过苏轼:“西湖虽好莫吟诗”[9],而苏轼终于因诗祸入狱,差点儿没掉了脑袋[10];连“山寺归来闻好语,野花啼鸟亦欣然”[11]这样的话,也被诬为高兴皇帝的死,入他的罪;又因“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12]而使执政者生气,从已贬惠州再把他谪远恶的军州————儋州。五,唐代的诸侯、藩镇,权力很大,尤其是在动乱的年代,封疆俨若朝廷,可以庇护诗人,如李白在江南做永王李璘的上客,杜甫入蜀依剑南节度使严武,虽不终局,总算可以作一个暂时的靠山。北宋时代,中央集权最甚,而朝廷耳目处处,哪怕你远在海角天涯,还是被控制着、监视着。言志、永言,哪里有唐人那样自由?李白的诗里,可以指陈开元、天宝时事;杜甫更不消说,号称“诗史”。降及中唐,元稹敢于写《连昌宫词》;白居易有名的《长恨歌》更是人所尽知的。他们直诋当朝或讽刺皇帝的祖宗;这在苏、黄诗中是难于找到的。难道苏黄没有李杜怀抱、元白伎俩?此无他,历史条件不同耳。

    我不打算更多排比故实,唐突古人;更没有打算与“尊唐抑宋”的诗家较量短长;我只想用上面这几个例子来稍稍说明“盛唐”、“隆宋”诗人所处的时代不同,遭遇不同,他们的生活、人生观、创作态度和表现手段自然也不同。当然,这也不能完全赖到“历史条件”、“时代原因”上去。在苏轼那个时代,北宋王朝的统治相当稳定,社会矛盾不曾公开爆发,是不是这样就不可克服地限制了诗人更伟大的成就?决不是如此。曹霑的《红楼梦》产生于清之“盛世”乾隆朝,就是一个反面的证明。某一历史阶段的整个文学状况,和该时代文学中突出的峰顶,彼此确有关,但彼此却不能你赖我,我赖你的。一时风尚、题材,或亦如此。因此,我说宋诗冷、敛、隔……浪漫性少、现实意义隐,也只是触及一点边缘,不曾摸到它们的底。

    不过苏诗不像黄庭坚以后“江西诗派”那样生、冷、敛、隔……相反,苏诗能熟能热、大放大畅,作为长江黄河,往往冲破了水闸、淹没了水堰,汪洋恣肆,波涛泛滥。可惊的是,苏轼没有李、杜的时际,而来从事李、杜的事业,这太不容易,这要大本领!须得走新的路,或者说:造路。

    读者直接接触到他的作品,便知他是怎样“白战不许持寸铁”[13]地来“吞五湖三江”[14]!

    三

    今存苏诗,是他从二十四岁起,到六十六岁止,四十几年中的作品。这些作品,有一小部分不可靠,那是别人的作品,后人编集时所羼入。剔去这些,也并非全部,他二十四岁以前的,我们今天无从从集外再找到,其他遗落的也难于再辑得。这里只是从通行的苏诗集子里选出三百三十二首,以中年的作品居多。

    苏轼写诗,早年学刘禹锡,语多怨刺;晚年虽假道于白居易,而驰意于陶渊明,平淡近人,杂以禅味,但仍是“二分《梁父》一分《骚》”[15]。中年受李白影响颇多;又不时地师法杜甫。前面说苏诗“清雄”,也以中年成熟的作品最能代表。当然,像苏轼这样一个大作家绝不是几个前辈诗人所能范围,他更上溯承祧了《诗经》、《楚辞》以来的优良传统,而其创作的主要源泉则是来自生活,尤其是在被贬谪、被放逐、流离中获得接近人民丰富的生活。

    “清雄”是苏诗的艺术境界。

    “清”似近于“古淡”,而实不同于“古淡”。“雄”易混于“老辣”,而实不同于“老辣”。因此,在“宋诗”中,苏轼未尝肯学步于前辈“诗老”梅尧臣,虽然梅尧臣在欧阳修领导的文学运动中是诗歌方面的旗手;而又不苟合于黄庭坚,虽然黄庭坚是“苏门四学士”之一,两人在诗的成就上,并世齐名,但两家“家数”,却绝少血缘。

    梅诗古淡,古淡就未免“冷”;黄诗老辣,老辣则一定“狠”。苏诗的特色恰是不冷不狠的“清雄”。

    怎样是“清”?清者明澈洒脱,不泥不隔。以诗为例:

    酒阑病客唯思睡,蜜熟黄蜂亦懒飞。

    ————《和子由送春》

    怎样是“雄”?雄者壁立万仞,辟易万人。以诗为例:

    蹄间三丈是徐行,不信天山有坑谷!

    ————《戏书李伯时画御马好头赤》

    若论“清雄”:

    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

    ————《有美堂暴雨》

    是一个例子。

    每逢蜀叟谈终日,便觉峨嵋翠扫空。

    ————《秀州报本禅院乡僧文长老方丈》

    另是一个例子。

    但苏诗也有“敷腴”乃至于“肤滑”的一面,虽然在他的全部诗作中那仅是一小部分。而这一小部分却有大影响于后人:“敷腴”之作,实开南宋陆游一派;“肤滑”之风,使后来许多庸俗诗人不仅把诗当作“羔雁”,而且在写作上找到了“法门”。

    在这一点上,苏轼的创作态度实是没有伟大的诗人李白、杜甫那样严肃,没有他的前辈梅尧臣那样严肃。我敬爱的读者:无论你怎样喜好苏轼,我们不能为他呵护。

    四

    宋诗,对于唐诗来说,它是新诗。这新的局面,可以说是由苏、黄打开的。

    苏轼有一首《琴诗》: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这首诗不曾受到前人的注意。偶尔有人注意了,却是说它坏,甚至于否定它————不是诗!清代批评家纪昀就是这样说的:“此随手写四句,本不是诗,搜辑者强收入集。”他还问:“千古诗集,有此体否?”

    这首诗实是好诗,也就是我说的新诗。正因为“千古诗集”中无“此体”。它把“无理”写出了哲理,有禅偈的机锋,似儿歌的天籁,在李、杜诗篇里是找不到的。

    大家读苏轼的《汲江煎茶》又将有另一种新的感觉:

    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

    这时是月夜,天上有月,水里也映有月,人们舀水,似乎连月亮也舀回去倒进水缸里。水是江水,舀一杓,不就是分得了江的一部分吗?月小,偏说用“大瓢贮”;江大,偏说用“小杓分”。这两句诗,也许从韩偓“瓶添涧水盛将月”化来,但这种表现手法,怕未必逊于或者还高于前贤!

    苏轼用“喻”是最丰富的、博洽的、精当的,不袭用古人已用过的对事物的比拟,不止用一种形象来比拟一件事物,常是像明珠一样,不是一颗,而是一串;像射击一样,不是一发,而是连发:

    有如兔走鹰隼落,骏马下注千丈坡。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

    清代的诗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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