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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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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毛勃雷身上的罪恶那么沉重,

    压断唾沫四溅的战马的脊梁,

    把马背上的人摔在比武场上,

    像一个卑鄙的懦夫……!

    《理查二世》[注]

    --------

    [注]莎士比亚的历史剧,引文见第一幕第二场。

    我们的场面又得移到圣殿会堂外面了,大约再过一小时,这里便要进行一场血战,决定丽贝卡的生死问题。现在场子上人山人海,热闹异常,仿佛周围数十里的居民都倾巢而出,在这儿参加宗教庆典或乡村节日一般。爱看流血和杀人,不是那个黑暗时代所特有的,但在个人决斗和集体比武流行的社会,大家对勇士经过厮杀倒在血泊中,已习以为常。哪怕道德水平大有提高的今天,执行死刑,拳击比赛,聚众闹事,或者激进改革派的集会,都会吸引大批人群,不顾可能遇到的危险前去观看;其实他们不是关心这事,只是想看看它是怎么进行的,或者那些英雄好汉,用叛乱分子的豪言壮语说,究竟谁是“硬汉子”,谁是“软骨头”。

    因此相当多的人,都把眼睛钉住了圣殿会堂的大门,想一睹队伍入场的壮观;更多的人则聚集在比武场四周,把它围得水泄不通。这场地是属于会堂的,与它连成一片,地面曾经过仔细平整,平时便在这里进行军事操练或武术比赛。它位在一个平坦的高丘顶上,周围筑有坚固的栅栏,由于圣殿骑士们欢迎大家前去观看他们的武艺表演,场内建有宽广的看台和观众席位。

    现在场子的东端高耸着一个豪华的座位,那是为大宗师准备的,它的两旁便是荣誉席,是会督和骑士们的席位,这些座位上空飘扬着一面神圣的大旗,称作黑白神旗,它是圣殿骑士团的标志,也是他们作战时的口号。

    场子的另一头放着一堆木柴,木柴中间有一根火刑柱,深深固定在地下,柴堆中只留出一条通道,以便受刑者进入这个可怕的圈子,然后由已经挂在那儿的镣铐和锁链捆绑在柱子上。在这些死刑设施旁边,站着四个黑奴,他们的黝黑皮肤和相貌,当时在英国还很罕见,这使群众看了胆战心惊,仿佛那是专门用来行使魔法的恶鬼。这些人都一动不动,只是在一个似乎是他们的头目的人指挥下,不时搬动一下木柴。他们从不看群众一眼,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周围的人和事物的存在,他们关心的只是怎样行使他们的骇人职责。在互相讲话时,他们噘起了肥厚的嘴唇,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仿佛在对即将搬演的悲剧发出傻笑。惶恐不安的群众看了他们,恐怕不得不认为,这些人便是女巫行使魔法的共谋犯,现在只是因为她的死期已到,他们才反戈一击,充当起对她实行可怕的惩罚的帮手。大家交头接耳,谈论着魔王在那个动乱和不幸的时期中使的各种花招,当然难免把不是魔鬼干的事也算到了魔鬼的账上。

    “丹尼特老爹,”一个农民对另一个上了年纪的农民说,“你有没有听到,魔鬼把撒克逊大庄主科宁斯堡的阿特尔斯坦带走了?”

    “对,但是靠上帝和圣邓斯坦的保佑,他又把他送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活泼的小伙子问,他穿一件绣金的绿大褂,后面跟着一个粗壮的小孩,背上挂着一只竖琴,这透露了他的职业。这个行吟诗人似乎不是普通的老百姓,因为除了那件豪华的绣花上衣以外,他的脖颈里还套着一根银项链,链子上挂着校音器或钥匙,那是调准竖琴的音调的。他的右臂上有一块银牌,牌上不是像一般那样刻着他所属的贵族家庭的纹章或标记,它只有一个字:“舍伍德”。“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快活的行吟诗人加入了农民的谈话,“我到这儿来,本想为我的歌曲找一个题材,但是圣母保佑,我一下子找到了两个,这太好了。”

    “据大家传说,”年长的农民道,“科宁斯堡的阿特尔斯坦死了四个星期以后……”

    “那是不可能的,”行吟诗人说,“我在阿什贝的比武大会上,看到他还活得好好的。”

    “可是他死了,或者灵魂上了天,”年轻的农民说,“因为我听到圣埃德蒙的修士为他唱安魂歌,而且科宁斯堡还举办了丰盛的丧筵,施舍了财物,这是确确实实的,我本来也要上那儿,只是梅布尔·帕金斯……”

    “唉,阿特尔斯坦死了,”老人说,摇摇头,“尤其可惜的是,古老的撒克逊王家血统就此……”

    “但是你们的故事,两位师傅,你们的故事,”行吟诗人说,有些焦急。

    “对,对,把故事讲下去呀,”一个粗犷的修士插嘴道。他站在他们旁边,靠在一根棍棒上,它的外形介于朝圣者的手杖和铁头木棍之间,也许视情况的不同,它兼有两者的用处。“讲故事吧,”魁梧的教士又道,“别磨磨蹭蹭的,我们没这么多时间。”

    “要是这位长老爱听的话,”丹尼特说道,“那天有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神父来到圣埃德蒙修道院,拜访执事……”

    “我可不爱听这种谎话,”教士答道,“神父怎么会喝得醉醺醺的,即使有,俗人也不该这么讲。说话得有分寸,我的朋友,只能说这位圣徒一心在思考经文,以致想得出了神,脚步也有些摇晃了,好像刚喝饱了酒;我便有过这种体验。”

    “那么好吧,”丹尼特老爹说道,“一位神父来到埃德蒙修道院拜访执事——不过那是个不守清规的教士,森林里偷走的鹿一半是他杀的,他觉得酒壶的叮当声比教堂里圣铃的声音更悦耳,一块咸猪肉比一本祈祷书更有意思;至于别的,他倒是个好人,总是高高兴兴的,还会舞枪弄棒,弯弓射箭,跟约克郡随便哪个小伙子都会跳舞。”

    “丹尼特,”行吟诗人说道,“多亏最后这几句话,你才没给打断一根、甚至两根肋骨。”

    “去你的,小伙子,我不怕他,”丹尼特说。“我老了,手脚不灵,可是当年我在唐卡斯特跟人比赛摔跤……”

    “但是故事,你的故事,朋友,”行吟诗人又提醒他道。

    “得啦,故事就是这样:科宁斯堡的阿特尔斯坦是葬在圣埃德蒙修道院的。”

    “那是胡说,彻头彻尾的胡说,”修士道,“因为我看见他给抬回科宁斯堡他自己的家中了。”

    “那么请你自己讲吧,大师傅,”丹尼特说,他一再遭到反驳,有些生气了;他的伙伴和行吟诗人讲了许多好话,最后老农民才消了气,继续讲他的故事:“那两个清醒的教士——因为这位师傅一定说他们没喝酒呢——不断喝甜麦酒,葡萄酒,还有别的什么酒,足足喝了大半天,突然听到了沉重的呻吟声,当嘟当啷的锁链声,过了一会,阿特尔斯坦这个死人突然走进了屋子,说道:‘你们这些坏心肠的教士!’……”

    “不要瞎说,”修士慌忙插嘴道,“他根本没有讲话。”

    “好啦!塔克修士,”行吟诗人说,把他从两个乡下人身边拉开了,“我看我们又要自找麻烦了。”

    “我告诉你,阿伦阿代尔,”修士说,“我亲眼看到了科宁斯堡的阿特尔斯坦,他跟个活人一样,裹着尸衣,浑身都是一股泥土味。哪怕再喝一桶酒,我也忘不了这情形。”

    “别胡诌!”行吟诗人答道,“你这是在逗我呢!”

    “不骗你,”修士说,“我还抡起我的铁头木棍,朝他狠狠挨了一下,可是奇怪,棍子从他身上穿了过去,好像打在一阵烟上!”

    “我的圣休伯特!”行吟诗人说,“不过这倒是个有趣的故事,可以配上古老的曲调,编成一支《老修士遇到了新烦恼》。”

    “你要笑就笑吧,”塔克修士说,“但是我决不唱这种歌,免得魔鬼找我的麻烦,把我抓走!不,决不,我当时就许下愿心,要为行善积德出一把力,如有烧死女巫、决斗断案之类的功德,一定要参加,这样我就到这儿来了。”

    他们正在这么谈论,圣迈克尔教堂的大钟响了,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这教堂属于圣殿会堂,位在离会堂不远的一个庄子里。钟声显得阴森可怕,一声接一声的,中间停顿一下,等它的回声在远处消失之后,又把另一声送到空中。这些钟声便是典礼即将开始的信号,它使汇集的人群心中发冷,充满了恐怖;现在大家的眼睛转向了会堂,等待着大宗师、比武的勇士和犯人的出场。

    最后吊桥放下了,大门打开了,一个骑士举着骑士团的大旗,从城堡内疾驰而出,他的前面有六个号手,后面是会督,他们两个一排,最后才是大宗师,他骑着高头大马,但马身上的装饰十分简单。他的后面是布里恩·布瓦吉贝尔,他全副武装,穿着明晃晃的盔甲,但没有拿枪、盾和剑,它们由他后面的两名扈从拿着。他的脸虽然给军盔顶上飘下来的长长的羽饰遮没了一部分,仍能看到它流露着强烈而复杂的感情,似乎倔傲和犹豫正在他心中搏斗。他的脸色死一般的苍白,仿佛他已几夜没睡,然而他骑在战马上,仍像平时一样轻松自如,表现了这位最著名的圣殿骑士的优美风度。他的整个外表显得庄重、威严,然而只要仔细观察,便不难发现他的阴暗面貌中隐藏着一股杀气,使人不寒而栗,不敢逼视。

    骑在他两边的,是康拉德·蒙特菲舍和艾伯特·马尔沃辛,他们担任了比武的监督官,穿着礼服,也就是骑士团的白色会服。他们后面跟着圣殿骑士团的其他骑士,还有长长一队穿黑衣的扈从和侍仆,这些人都是向往着有朝一日获得骑士的荣誉的。在这些新手后面是一队步行的卫士,他们穿着黑色制服,从他们高举的长矛中间,可以望见女犯人的苍白面容,她正迈着缓慢、但毫不气馁的步子,走向决定她命运的场所。她已被卸下了所有的装饰品,免得她利用它们夹带符箓,据说这种符箓是魔鬼授予他的门徒的,有了它们,哪怕在严刑逼供下,他们也不会招供。现在她已脱下那身东方衣衫,穿着粗布白衣服,它根本谈不到式样,然而哪怕是这身打扮,除了一绺绺乌黑的长发以外,没有别的装饰,她的眉宇间依然流露出一种英勇无畏和听天由命相结合的安详神色,以致看到她的每只眼睛都不由得流下眼泪,甚至那个铁石心肠的老顽固也不免感到惋惜,觉得这么一个美人实在不应该遭到命运的这番播弄,以致天怒人怨,沦落为魔鬼手中的驯服工具。

    会堂的仆役和差人跟在犯人后面,大家合抱着手臂,眼望着地面,慢慢走着,谁也不敢乱动,显得秩序井然。

    这大队人马缓缓走上平坦的斜坡,登上比武场所在的高地;进入那里之后,便从右向左绕场一周,然后止步站立。于是大宗师和他的随从,除了比武的勇士和两个监督官,都纷纷跨下马背,马也由专为这事侍候在左右的扈从们立即牵出了比武场。

    不幸的丽贝卡给带到了靠近柴堆的黑椅子前面;当她第一眼看到那个可怕的地点,那个准备给她带来精神折磨,同样也给她带来肉体痛苦的场所时,可以看出她哆嗦了一下,闭上了眼睛,显然,她在心中祈祷,因为她的嘴唇在翁动,尽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过了一分钟,她便睁开眼睛,向柴堆注视了一会,仿佛要让她的头脑接受这事实,然后才不慌不忙地把头转开。

    这时大宗师升座了,骑士们按照各自的地位,在大宗师的周围或背后坐下。接着响起了嘹亮而漫长的号角声,它宣告法庭已正式开庭。然后马尔沃辛作为比武的监督官,走前一步,把犹太姑娘的手套,她要求决斗的信物,放到了大宗师的脚下。

    “英勇而仁慈的大宗师阁下,”他开口道,“现在我把决斗的信物放在您尊贵的脚下,并带领圣殿骑士团会督级骑士布里恩·布瓦吉贝尔前来向您报到,他作为接受挑战的杰出骑士,将在今天履行决斗的义务,以证明本骑士团的神圣法庭所作判决正确无误,该名为丽贝卡的犹太女子确系女巫,她的处死是罪有应得。该骑士现已作好准备,将按照骑士的方式进行光荣的决斗,现特请尊贵的大宗师明示,予以允准。”

    “他已经对天盟誓,保证他的控告是公正而诚实的吗?”大宗师说。“把基督受难十字架和弥撒祈祷书拿来。”

    “尊贵的大宗师阁下,”马尔沃辛立即答道,“我们的兄弟布里恩已在康拉德·蒙特菲舍骑士主持下对天盟誓,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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