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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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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还有呢,到了二十世纪之后,怪事很是流行。有一种可恶的做法是,用利己主义充填利他主义。你见过这号人没有?”

    “什么样的人呢?”

    “换句话说,就是以‘坦率家’之名行‘伪善’之实。你还不明白吧?我就略加说明,也许话不太好听。————往昔的伪君子,首先应该考虑的是千方百计获得人们的好感。但实际上相反,为了改变人们的感触而故意去做伪善的事。那种做法,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起来,都只能使人觉得是伪善的。对方看了当然会引起反感,本人也因此达到了目的。坦率家的特征在于他的老实,将伪善毫无改变地运用下去,而且表面上使用的言语也一直是伪善的。————你看这两者不就合为一体了吗?近来,能够巧妙地运用这种方法的人大大增多了,神经极其敏锐的文明人种,要想成为优秀的坦率家,这便是最好的方法。‘要杀人就不能不见血’,这是一句十分野蛮的话,呶,这种办法渐渐不时兴了。”

    广田先生仿佛是一个古战场上的向导,在向游人作讲解,他把自己置于由远处眺望现实的地位上了。这样做颇具有达观的意趣,就象在课堂上听课能够激发人一般的感触那样。可这番话对三四郎却震动很大。这是因为,这种理论非常适用于盘桓在他脑际的美祢子这个女子。三四郎把这把尺子置于头脑之中,衡量了一下美祢子的一切。但又有许多地方无法测定。先生闭上了嘴,又从那副鼻孔里吐出了哲学之烟。

    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来人也没有求人引路便沿着回廊走进来了。忽然看到与次郎来到了书斋的房门前,他说了声:“原口先生来了。”与次郎把自己进来该说的问候话全免了,也许是故意免的吧。他只是用目光草率地向三四郎略一致意,随即出去了。

    原口先生在门槛上同与次郎擦肩而过,他走进屋来。原口先生生着一副法兰西胡须。头发剪得短短的,胖乎乎的身材。看起来,比野野宫君年长两三岁,他穿的和服要比广田先生的漂亮得多。

    “哦,久违了。刚才佐佐木到舍下来,我们一道吃了饭,聊了一阵子。现在又被他拉来……”

    原口的谈吐十分乐观。旁边的人听了,也会倍受鼓舞的。三四郎自从听到这个名字,就以为他大概就是那位画家吧。与次郎到底是个善于交际的人,他同这些前辈都相熟。三四郎感佩之余,变得拘谨起来。三四郎每到长辈面前就显得拘谨,据他自己解释,这是受九州式的教育的结果。

    接着,主人把三四郎介绍给原口。三四郎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对方也微微点头致意。其后,三四郎便默默地倾听他俩的谈话。

    原口先生表示先谈谈正经事儿。他说,最近要开一个会,想请广田先生出席。

    因为不打算成立什么会员之类的组织,发出的通知只限于少数的文学家、艺术家、大学教授等,所以无碍的。而且大都相知,可以不拘形式,目的是请大家相聚一起,吃顿晚饭,就文艺交换一些有益的见解。事情就是这样。

    广田先生一口答应下来。办完这桩正事,原口先生和广田先生此后的谈话颇为有趣。

    “你最近都在干些什么?”广田先生问原口先生。原口作了如下的回答:

    “依然在练习《一中调》①,已经学习了五支曲子,其中有《花红叶吉原八景》②、《小稻米兵卫唐崎情死》③,非常有意思。你也来试试看吧。不过这种曲调不能用太大的嗓音唱啊。据说本来只限于四铺席半的小客厅里演唱。也许我用了大嗓门唱的缘故吧,加之音调不时转折变化,所以怎么也唱不好。下回唱一支献丑,请你指教。”

    ①原文作“一中节”,净琉璃说唱艺术的一种,延宝年间(1673——1681),始流行于京都的都一中,因而得名。

    ②原民为「吉原八景花红中锦廓」,此曲创作于文化初年(1804),樱田左文作词,初代菅野序游作曲。

    ③简称「唐崎心中」,写稻田屋半兵卫和大津柴屋町的艺妓小稻情死的故事。

    广田先生笑了,接着,原口先生继续朝下说。

    “尽管这样,我还能凑合,提起里见恭助,简直不可收拾,真不知怎么搞的。

    妹妹是那般聪明伶俐。前个时候,终于打了退堂鼓,说不再唱曲子了,要学习一种乐器。还有人劝他去学锣鼓乐①呢,真可笑啊!”

    “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里见还给我说过,叫我也可以去试一试。听说那种锣鼓乐有八种演奏方法。”

    “你就干起来吧,听说那玩意,一般的人都能行。”

    “不,我不喜欢锣鼓乐,可我很想去打打鼓什么的。我一听到鼓声,就觉得现在不是二十世纪了,这很好。一想到要逃脱如今的世界,便觉得那鼓声倒是一剂良药。不管我如何悠然自得,都无法描绘出象鼓声那样生动的画面来。”

    “你是不想画的吧?”

    “实在画不出呀。现在躲在东京的人怎能画出气度非凡的画来。当然不仅限于绘画。————提起画画,想起上次开运动会的时候,本想为里见和野野宫的妹妹画一幅漫画,她们竟然躲开了。这回我打算绘一幅标准的肖像画送去展览哩。”

    “给谁画呢?”

    “里见的妹妹。普通日本女人的脸孔都属于歌[麻吕]②式,画在西洋画上,效果不佳。可是画里见小姐和野野宫君倒是可以的,两人全能入画。我想画一幅那女子用团扇遮面、站在花树之前、朝向亮处的画来。尺寸和人物一样大小。西洋的扇子太俗气,不能用。日本的团扇新颖别致。这得及早动手,否则,妙龄女子随时都可能出嫁,到时候说不定由不得我了。”

    ①祭祀时的彩车上用锣鼓、笛等演奏的曲子。

    ②喜多川歌[上麻下吕](1753——1806),江户后期浮世绘画派的代表,作品多以优艳的美人画为主。

    三四郎带着极大的兴趣听原口讲述着,特别是那幅美祢子团扇遮面的构图,使三四郎激动不已。他甚至想,他们两个之间也许存在着一种奇妙的因缘吧?这时候,广田先生开口了。

    “那样的画面又有什么意思呢?”广田先生直截了当地谈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过,这是她本人的愿望。她曾问起团扇遮面意味着什么,我说颇有妙趣,她就答应了。这样的构图不算差,当然还要决定于具体的运笔。”

    “要是画得太漂亮,求婚的人就会增多,这怎么得了?”

    “哈哈哈,好吧,我画成中等程度吧。论起结婚,她也到了婚嫁期了。怎么样,还没有找到中意的吗?里见君也在托我哩。”

    “你把她娶了怎么样?”

    “我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愿意。不过,那女子信不过我呀。”

    “为什么?”

    “她曾嘲笑我,说原口先生出国时躇躇满志,特地买了许多松鱼干带着,说要在巴黎的寓所里闭门攻读,真有些不可一世。等一到巴黎,完全变了。她的话叫我无地自容,兴许是从她哥哥那儿听到的。”

    “那女子,若不是自已情愿是不行的,劝也没用。在没有找到意中人之前,还是过独身生活为妙。”

    “这完全是学西洋那一套。不过,将来的女子都会这样的,只好由它去了。”

    后来,两人花了很长时间谈论绘画。三四郎对广田先生知道那么多西洋画家,甚为惊讶。三四郎告辞回来时,正在门口找木屐。这时,先生来到楼梯边喊了一声。

    “喂,佐佐木,下来一下。”

    外面很冷,天空高爽晴明,仿佛要从什么地方降下露珠似的。手指碰到衣服,也会感到一般凉气。三四郎沿着行人稀少的小路,曲曲折折拐了两三个弯,突然看到一个占卜师。只见他拎着一盏大圆灯笼,将下半个身子映得通红。三四郎想占上一卦,但终于没有开口。他闪在一旁让那盏灯笼通过,自己穿着礼服的肩膀几乎碰到了杉树花墙。不一会儿,他斜穿过暗处,走上通往追分的大道。街角处有一家面馆,三四郎一横心,掀起门帘走了进去。他想喝一点酒。

    三个高中学生正在里面谈话,有的说:“近来学校的老师,中午吃面条的多起来了。”有的说:“卖面条的小贩,听到午炮一响,就挑着一笼一笼的面条,急急赶往学校去。’这里的面馆因而嫌了大钱了。”还有的说:“一个叫做什么的老师,夏天也要吃热汤面,不知为什么。”另一个人便应道:“也许因为胃口不大好吧。”

    此外,他们还扯了许多别的。对于教师,大都直呼其名,只对广田一人称做广田公。

    接着,他们便议论起广田公为何过着独身生活来了。一个说:“我曾到过广田公的住处,看到屋里悬挂着裸体女人画,看来他并不讨厌女人哩。”另一个说:“这些裸体画大都是西洋人,不足为凭。也许他很讨厌日本女人吧。”别的人接着说:

    “还不是失恋造成的?”有人又问:“失恋竟会使人变得那样古怪吗?”又有的追问道:“听说有年轻的美人出入他那里,是真的吗?”

    听了他们的谈话,三四郎觉得广田先生是个伟大的人物。至于为什么伟大,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反正这三个学生都在阅读与次郎写的《伟大的黑暗》一文。他们说,读了这种文章,立即对广田公产生了好感。他们时时引述《伟大的黑暗》里的警句,并极力称赞与次郎文章写得好。他们在怀疑,零余又是谁呀?但三个人都一致认为,不管怎么说,他是个十分熟知广田公的人。

    三四郎在一旁听了,感到很有道理。与次郎写了《伟大的黑暗》这样的文章。

    正如他本人所供认的那样,《文艺时评》的销路不高,但是却堂皇地刊登了他的所谓大论文。这就给三四郎带来疑惑,他那扬扬自得的劲儿,除了使自己的虚荣心得以满足外,又能获得些什么呢?由此可见,铅字的力量依然是强大的。正如与次郎所说,有一言半句不说出来也是要吃亏的。三四郎心想,拿笔杆子的人实在责任重大,一个人的誉毁褒贬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三四郎边想边离开了面馆。

    回到寓所,已经醒了几分酒。他总感到有些无聊,于是茫然地坐在桌子旁边。

    这时,女仆提着开水上来,顺便带来一封信。又是母亲的信。三四郎立即打开,今天得到母亲的亲笔来信,他非常高兴。

    信写得很长,也没有说什么要紧的事情。尤其只字未提三轮田的阿光姑娘,真是太难得了。不过,信中有一段颇为奇怪的劝告:

    “你从幼年时起就很胆小,这不行。没有胆量会吃大亏的。碰到考试之类的事情时,就会不知所措。兴津的高先生那样有学问,做了中学教员,每逢遇到检定考试,身子就发抖,不能很好地回答问题。可怜他至今没有提高薪水。后来恳求一位当医生的朋友,配制了医治发抖的丸药,考试前服了药,但依然发抖。你还不至于浑身打哆嗦,所以最好请东京的大夫配点平时能壮胆的药吃吃,说不定有效。”

    三四郎觉得母亲真是太糊涂了。然而,他又从这种糊涂之中获得莫大的安慰。

    他深切地感到,母亲对自己实在太体贴了。当晚,他给母亲写了一封长长的回信,信中还提了一句,说东京这地方没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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