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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中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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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小男孩叫起来。“他脑子里只有马,他只看得到马。”他说,“他妈在工厂里干活,让他照看家里其他小孩,但是他根本不上心。我告诉你吧,太太,有一回他把他的小弟弟装在盒子里,放在了火上。”

    “我相信鲍威尔不会那么干。”她端着一盘三明治走出来,把盘子放在台阶上。他们立刻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得精光,于是她拾起盘子,端着站在那儿,望着太阳在他们跟前沉落,快要落到那排树的树梢上了。烈焰般的太阳膨胀着,悬在一张参差不齐的云朵织成的网上,像是随时都会把网烧穿,坠入树林。孩子透过二楼的窗户看到她哆嗦了一下,两只胳膊放回了身侧。“我们有很多需要感恩。”她突然用悲伤惊叹的口吻说,“你们每晚都为上帝给与你们的一切感谢他吗?你们为每件事情感谢他吗?”

    这番话让他们突然安静下来。他们咬着三明治,却好像胃口全无。

    “你们感恩吗?”她追问。

    他们安静得像躲起来的小偷,默默地嚼着。

    “唔,我是会感恩的。”她终于说完,转身回到房子里,孩子看见男孩们的肩膀耷拉下来。大个子迈开步子,似乎刚刚从陷阱里逃出来。阳光猛烈,像是要把眼前的一切都点着。白色的水塔泛着粉色光芒,青草绿得不自然,仿佛就要变成玻璃。孩子突然远远探出脑袋,大声说“乌啦啦”,翻着白眼,把舌头吐得长长的,一副快要呕吐的模样。

    大个子男孩抬头看到了她。“天哪,”他叫道,“还有一个女人。”

    孩子从窗口缩了回去,背靠墙壁站着,眯着眼睛狠狠看过去,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却不知道是谁干的。他们一离开台阶,她就下楼来到厨房里,科普太太正在那儿洗碗。“要是我在下面碰见那大个儿的,我要把他打开花。”孩子说。

    “你离那些男孩远点。”科普太太猛地回头说,“淑女不把别人的脑袋打开花。你离他们远点,他们明天早上就走了。”

    但是到了早上他们没走。

    科普太太吃完早饭走出门廊时,他们正围在后门周围,踢着台阶。他们闻见了她早饭时吃的培根味儿。“啊呀!”她说,“我以为你们已经去找叔叔了呢。”他们还是一副饿坏了的表情,她昨天还觉得为难,今天却感到有点生气。

    大个子男孩立刻转过身去,小男孩蹲到地上开始扒拉沙子。“我们没有去。”鲍威尔说。

    大个子男孩转过头来,刚好能看到她一小截身子,“我们不会打扰你的。”

    他看不到她瞪大的眼睛,却能感觉到她意味深长的沉默。过了一会儿她变了一种口吻说:“你们要吃早饭吗?”

    “我们自己有足够吃的,”大个子男孩说,“我们不要你的东西。”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鲍威尔。他瘦削苍白的脸像是面对着她,却并没有真地看到她。“我很高兴你们待在这儿,”她说,“但是希望你们能注意自己的言行。希望你们能像绅士一样。”

    他们站在那儿,每个人都望着不同的方向,像是在等她离开。“毕竟。”她突然高声说,“这是我的地盘。”

    大个子男孩发出些含糊的嘀咕声,他们转身朝谷仓走去,留下一脸震惊的她,仿佛半夜被一束探照灯打在身上。

    不一会儿,普里查德太太过来站在厨房门口,脸颊贴在门框上。“我猜你应该知道他们昨天整个下午都在骑马,”她说,“从马具屋里偷了一副马笼头,没用马鞍就骑出去了,因为霍利斯看到他们了。他昨晚九点把他们从谷仓里赶了出去,今天早上又把他们赶出牛奶房,他们满嘴都是牛奶,像是把罐子里的都喝光了。”

    “我受不了了。”科普太太站在水斗边,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我受不了了。”她的表情就和拔野草时一模一样。

    “你完全没办法。”普里查德太太说,“我料想你得留他们一个星期,等到学校开学。他们可能只想在乡下度个假,你除了袖手旁观,没别的办法了。”

    “我才没有袖手旁观。”科普太太说,“叫普里查德先生把马都关进马厩。”

    “他已经照办了。你收留的那个十三岁男孩坏得很,不逊于一个年纪是他两倍的男人。你摸不透他的招数,永远也不知道他接下去要干吗。今天早晨霍利斯看到他们在牛棚后面,大个子的男孩问他们能不能在这儿洗澡,霍利斯说不行,还说你不准他们把烟屁股扔在树林里,他说,‘树林又不是她的。’霍利斯说,‘她也有份。’接着那个小男孩说,‘天呀,上帝的树林,她也有份啊。’然后那个戴眼镜的说,‘我觉得连头上的天空她也有份吧。’那个小男孩又说,‘天空都是她的,她不同意的话连飞机都飞不过来。’然后大个子说,‘我从没见过哪个地方有那么多该死的女人,你怎么受得了?’霍利斯说那会儿他已经受够了他们的夸夸其谈,他转身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打。”

    “我去告诉那些男孩,他们可以坐牛奶车走。”科普太太说着从后门走了出去,把普里查德太太和孩子留在厨房里。

    “听我说,”孩子说,“我可以更快地搞定他们。”

    “什么?”普里查德太太嘀咕着,斜眼看了她一会儿,“你怎么搞定?”

    孩子把两只手握在一起,做出扭曲的表情,像是要掐死什么人。

    “他们弄死你还差不多。”普里查德太太心满意足地说。

    孩子离开她,回到楼上的窗户边,低头看到她母亲正从三个男孩身边走开,他们蹲在水塔旁,从一个饼干盒子里拿东西吃。她听到母亲回到厨房说:“他们说会坐牛奶车走,怪不得他们不饿————箱子里装了半箱吃的。”

    “多半全都是偷来的。”普里查德太太说。

    牛奶车一来,三个男孩便不见踪影,但是车一开走,他们三张脸又出现了,从牛棚顶上的天窗往外张望。“这算什么?”科普太太叉着腰站在楼上的一扇窗户旁边,“不是我不愿意收留他们————看看他们的态度。”

    “你从没满意过任何人的态度,”孩子说,“我去叫他们在五分钟内滚蛋。”

    “你不许靠近那些男孩,听到没有?”科普太太说。

    “为什么?”孩子问。

    “我过去和他们谈谈。”科普太太说。

    孩子来到窗边,过了一会儿她看到母亲朝牛棚走去,绿色的硬帽子在阳光下一闪一闪。三张脸立刻消失在天窗,转瞬大个子男孩冲出场院,后面跟着另外两个男孩。普里查德太太来了,两个女人朝着男孩们逃遁的树林走去。不久两顶遮阳帽消失在树林里,而三个男孩从左边跑了出来,从容地穿过田野,钻进另一片树林。等到科普太太和普里查德太太来到田野时,那儿空荡荡的,她们只能再次徒劳而返。

    科普太太回家没多久,普里查德太太便嚷嚷着跑过来。“他们把牛放出来了!”她大叫,“把牛放出来了!”很快她身后便跟来一头黑牛,从容漫步,脚边还有四只嘶嘶叫唤的鹅。直到有人来驱赶它,它才发起火来,普里查德先生和两个黑人花了半个小时才把它重新赶回牛棚。男人们忙着的时候,男孩把三辆拖拉机的油放了,然后又再次消失在树林里。

    科普太太的两边额角都暴出青筋,普里查德太太满意地看着。“我告诉过你,”她说,“你根本拿他们没办法。”

    科普太太匆匆吃了午饭,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还戴着遮阳帽。一听到声响,她就跳起来。普里查德太太吃完午饭便立刻过来说:“你想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吗?”露出一副无所不知、得意扬扬的微笑。

    “我现在就要知道。”科普太太快要变得和军人一样警觉了。

    “他们在路的尽头,朝你的信箱砸石头。”普里查德太太舒服地靠在门上,“差不多快把它砸下来了。”

    “上车。”科普太太说。

    孩子也上了车,她们三个人开车到了大门口。男孩们正坐在公路另一边的路堤上,隔着马路用石头瞄准信箱。科普太太几乎把车停在他们鼻子底下,抬头往车窗外看。三个男孩看着她,像是从没见过她似的,大个子男孩脸色愠怒,小男孩眼睛亮亮的,毫无笑意,鲍威尔无精打采地悬空坐在那儿,眼睛透过镜片看着两个方向,衬衫上的驱逐舰破破烂烂。

    “鲍威尔,”科普太太说,“你母亲肯定为你感到羞耻。”接着她停下来,等待着自己的话产生效果。他的脸微微有些扭曲,但是他的视线依然穿过她,不知道望着哪里。

    “我忍无可忍了,”科普太太说,“我一直努力对你们好。难道我对你们不好?”

    他们就像三座雕像,只有大个子几乎嘴都不张地说:“我们压根没在您那边的路上,太太。”

    “你根本拿他们没办法。”普里查德太太大声嘘道。孩子坐在靠近路边的后座上。她脸上一副愤怒的表情,但是她始终没有探出头去,所以他们没看到她。

    科普太太一字一顿慢慢地说:“我觉得自己对你们够好了。我给你们吃过两顿饭。现在我要去城里了,要是我回来的时候你们还在这儿,我就报警了。”她说完开车走了。孩子飞快地回头从后窗看出去,三个男孩一动不动,连头都没转一下。

    “你现在彻底激怒他们了,”普里查德太太说,“说不准他们会做出些什么来。”

    “我们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科普太太说。

    普里查德太太受不了虎头蛇尾。她不时需要些刺激来维持平衡。“我认识一个人,他的老婆出于好意收养了一个孩子,结果却被这个孩子毒死了。”她说。她们从城里回来的时候,男孩们已经不在路堤上了,她说,“我宁愿在这儿看到他们的。看到他们就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了。”

    “真可笑。”科普太太嘀咕着,“我吓到他们了,他们已经走了,我们还是忘了他们吧。”

    “我忘不了他们。”普里查德太太说,“就算他们的箱子里藏着把枪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科普太太一向为自己能操控普里查德太太的想法而骄傲。普里查德太太看到迹象和征兆时,她却平静地把它们当成凭空想象,但是这个下午她的神经紧绷,她说:“我已经受够了。那些男孩走了,事情到此为止吧。”

    “好吧。我们走着瞧。”普里查德太太说。

    这天下午之后,一切都静悄悄的,但是到了晚饭时间,普里查德太太过来说她听到猪圈附近的灌木丛里传出邪恶的高声大笑。像是恶魔的笑声,满满的恶意,她亲耳听到的,三次,确凿无疑。

    “我什么都没听到。”科普太太说。

    “等天一黑,我就去找他们算账。”普里查德太太说。

    那天晚上,科普太太和孩子一起坐在门廊里,直到将近十点,什么都没发生。唯一的声响是树蛙发出来的,还有一只待在黑暗中越叫越快的夜鹰。“他们走了,”科普太太说,“可怜的家伙。”接着她对孩子说她们应该多么感恩,因为她们可能原本自己会住在开发区里,她们可能是黑人,也可能待在铁肺里,或者像牛羊一样被塞在货车里,和那些欧洲人一样。她用低沉的声音开始祷告,孩子没有聆听,她竖着耳朵等待着黑暗中传来突然的尖叫。

    第二天早晨男孩们依然不见踪影。堡垒似的树木呈现出花岗石般坚硬的蓝色,风刮了一夜,浅金色的太阳升起来了。四季更迭。即便是最小的天气变化也让科普太太心怀感恩,但是换季时,她却因为幸运地摆脱了追逐她的一切而害怕起来。有时候当一件事情结束,而另外一件事情尚未开始时,她会把注意力转向孩子。孩子在裙子外面套了条工装裤,把一顶男式毡帽尽量压低,然后往腰间饰有花纹的枪套里塞了两把手枪。帽子很紧,把她的脸都勒红了。帽檐儿差不多遮到了她的眼镜上。科普太太苦闷地看着她。“你干吗要把自己弄得像个白痴?”她问,“要是有人来怎么办?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你以后要变成什么样?我看着你就想哭!有时候你看着就像是普里查德太太生的!”

    “别管我。”孩子恼怒地高声说,“别管我。别管我了。我不是你。”接着她向树林走去,她向前探着脑袋,两只手各握一把枪,像是在跟踪敌人。

    普里查德太太悻悻地过来,因为她没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可说。“今天我脸上疼,”她想要挽回些面子,“那些牙齿。每颗都像一粒疖子。”

    女孩冲进树林里,脚下的落叶发出不祥的声响。太阳升起来了一些,像一个白色的洞口,风从那儿逃逸,逃到一片比自己更暗沉的天空,树梢在光照下显得黑漆漆的。“我要一个个地抓住你们,把你们打得鼻青脸肿。列队,列队!”她经过一排有她四倍高的松树,朝光秃秃的树干挥舞着手枪。她不断往前走,自言自语,粗声咕哝,偶尔用一把枪打开挡道的树枝。不时停下来拍掉衬衫上的刺藤,嘟哝着:“别管我,我告诉你,别管我。”用枪托把刺藤打断,继续赶路。

    这会儿她坐在树桩上凉快凉快,但是双脚谨慎地牢牢踩在地上。她几次抬起脚,又放下,用力在泥土里蹍来蹍去,像是要把脚下的什么东西蹍碎。突然她听到一阵大笑。

    她坐直起来,头皮发麻。又是一阵大笑。她听到溅水声,站了起来,不确定该往哪边跑。她离树林和后牧场的交界处不远。她慢慢朝牧场走去,小心不发出声音,突然来到了牧场边,看到不足二十英尺远的地方,三个男孩正在牛的水槽里洗澡。他们的衣服叠放在黑色的箱子上,从贮水池边上流出来的水溅不到那里。大个子男孩站着,小男孩想要爬到他的肩膀上。鲍威尔坐着,透过溅着水花的镜片直直望着前方。他没有注意到另外两个人。透过他湿漉漉的镜片看去,那些树一定像是绿色的瀑布。孩子半藏在一棵松树后面,侧脸贴着树皮。

    “能住在这儿就好了!”小男孩嚷嚷着,用膝盖夹紧大个子的脑袋保持平衡。

    “幸好我他妈的不这么想。”大个子喘着气,跳起来驱赶他。

    鲍威尔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是不知道另外两个男孩就在他身后,仿佛从棺材里跳出来的鬼魂一样直视前方。“如果这个地方不复存在,”他说,“你们就永远也不会想着它了。”

    “听着,”大个子男孩悄无声息地坐进水里,小男孩还是趴在他的肩膀上,“这个地方不属于任何人。”

    “它是我们的。”小男孩说。

    躲在树后的孩子没有动弹。

    鲍威尔从水槽里跳出来,开始奔跑。他绕着田野跑,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他,当他再次经过贮水池时,另外两个男孩也跳了出来,与他一起追逐,太阳照耀着他们长长的潮湿的身体。大个子跑得最快,是领头的。他们绕着田野跑了两圈,终于在衣服旁边躺下,肋骨一起一伏。过了一会儿,大个子哑着嗓子说:“你们知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拿这个地方怎么样吗?”

    “不知道,怎么样?”小男孩坐起来,全神贯注地听他讲。

    “我要在这儿造一个大大的停车场,或者其他什么。”他咕哝着。

    他们开始穿衣服。太阳在他的镜片上留下两个白色光斑,遮蔽了他的眼睛。“我知道该怎么做。”他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东西给他们看。他们坐在那儿足足看了一分钟。然后他们什么话都没说,鲍威尔拎起箱子,他们起身经过孩子身旁,钻进树林,离她站的地方不过十英尺远,现在她往树旁边挪了一小步,树皮在她半张脸上留下红一道白一道的印子。

    她茫然地看着他们停下脚步,把身上所有的火柴收拢起来,点燃了灌木丛。他们欢呼、喊叫,用手拍打着嘴巴,不一会儿,一条窄窄的火线就在她和他们中间蔓延开了。她看见火苗蹿到了灌木上,卷住了最低矮的树枝,紧咬不放。风把火苗越扇越高,男孩们尖叫着消失在火焰后面。

    她转身想要穿过田野,但是双腿太沉了,于是她站在那儿,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无法排解的痛苦重重地压在身上。但是她终于还是撒开腿跑了起来。

    科普太太和普里查德太太站在谷仓后面的田野里,科普太太看到牧场对面的树林里冒出浓烟。她尖叫起来,普里查德太太指着路上步履蹒跚的女孩,女孩一边跑一边嚷嚷着:“妈妈,妈妈,他们要在这儿造一个停车场!”

    科普太太叫黑人帮忙,普里查德太太也接到命令,呼叫着沿路往下跑。普里查德先生从谷仓里跑出来,场院里的两个黑人正在往施肥机里装粪便,也拿起铲子朝科普太太那儿跑去。“快点,快点!”她嚷嚷着,“往那儿撒土!”他们经过她身边,几乎看都不看她一眼,慢慢地穿过田野往浓烟处跑去。她跟在他们身后跑了一小会儿,尖叫着:“快点,快点!你们没看到吗!你们没看到吗!”

    “我们跑到那边,火会烧过来的。”卡尔维说,他们往前探了探肩膀,继续用相同的速度前进。

    孩子在她母亲身边停下,抬头看着她的脸,像是从没见过她。那张脸上有她刚刚感觉到的痛苦,但是对她母亲来说,这种痛苦仿佛是固有的,似乎每个人都会经历,不管是黑种人、白种人,还是鲍威尔他自己。女孩飞快地转头,在黑人缓缓奔跑的身影后面,看到一股浓烟正在坚实的树木间肆意上升、变粗。她紧张地站在那儿,侧耳细听,只能远远地听到一些野蛮的欢叫声,仿佛先知们正在熔炉里跳舞,天使为他们在火中辟出了圆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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