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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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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要晕过去了,穿衣裳时手都发抖,一想到又能看见那可爱的故居,她就感到心里发慌,浑身绵软无力。

    天空晴朗,明媚的阳光照耀大地。那匹小马也特别快活,不时撒欢跑一程。马车驶进爱堵风村时,雅娜心口突突跳得厉害,连呼吸都困难了。接着,她望见栅门两侧砖砌的柱子,不由得低低地感叹两三声:“啊!啊!啊!”仿佛面对震动她心灵的东西。

    马车停到库亚尔家的院落里,罗莎莉和她儿子去办事。庄户趁主人不在,把钥匙交给雅娜,请她在白杨田庄里转一转。

    雅娜独自一个人前去,走到古老邸宅临海的一面,她站住审视了一会儿,觉得从外观上看,这座灰色高大的建筑物毫无变化,窗板都关着,只有黯淡的墙壁抹上了阳光的微笑。

    一小段枯树枝落到她的衣裙上,她举目一看,是从梧桐树上掉下来的。她走近那棵大树,伸手抚摸青灰色的光滑树皮,就像抚摸一只动物似的。她的脚在草中触到一块烂木头,原来是那张长椅的残片。安放椅子的那天,正巧于连初次登门拜访,后来她和家里人经常坐在上面。

    她走到正门,前厅的那扇双开门很不好开,那把生锈的大钥匙怎么也拧不动,费了半天劲,弹簧才吱吱咯咯响起来,插头松动了,可是门扇还是有点滞,她用力才推开。

    雅娜立即上楼,几乎是跑到她原来的卧房去的。进去一看认不出来了,墙壁裱了淡色的花壁纸。不过,她一打开窗户,面对她从前无比喜爱的整个景观,望着那片灌木林、那道榆树墙,望着那片荒野,以及那远处看似不动的点点棕帆的大海,她不由得激情满怀,感奋不已。

    接着,她在这空荡荡的大楼里到处转悠,边走边瞧,发现墙壁还有她所熟悉的斑点。走到石灰抹的间壁墙的一个小洞前,她停下脚步,想起这洞是她父亲弄出来的。男爵念念不忘年轻时的勇武,每次经过这里,总爱拿手杖当兵刃舞动,对着这面墙壁挥刺。

    她在妈咪卧室门后靠床的暗角里,找到一枚金头细别针,现在想起来还是她从前插在那里的,后来忘记了,多年没找见,谁也没有发现。她取下金头别针亲了亲,觉得这是一件无比珍贵的“念心儿”。

    她到处走,在没有重新裱糊的房间里观察壁饰,辨认几乎看不见的痕迹,重又见到帘布的图案、大理石花纹和年久发乌的天花板暗影在想象中所幻化的怪异形象。

    她蹑手蹑脚,独自在这静悄悄的大楼里游荡,就像穿越一片墓地。她的一生就葬在这里。

    她下楼到客厅,窗板关着,里面很暗,半晌分辨不清物品。继而,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这才慢慢认出了有飞鸟图案的高高挂毯。壁炉前摆着两张扶手椅,就好像刚才还有人坐过。凡是生命都有自己的气味,同样,这间客厅也始终保持一种气味,这种淡淡的,但是能够辨认出来的气味,这种老房间所特有的模糊的温馨气味,沁入雅娜的心肺,陶醉她的记忆,把她笼罩在往事的氛围中。她呼吸急促,嗅着这种陈年的气息,目光始终盯着那两把座椅。她的意念过分集中,突然产生了幻视,恍若看见她父母坐在炉火前烤脚,这是她从前常见到的情景。

    她十分惊恐,连连倒退,后背撞到门框上,于是靠住以免跌倒,而眼睛仍然死盯着那两把扶手椅。

    幻视已然消失。

    她不知所措,愣了几分钟,这才慢慢镇定下来,想赶快逃开,害怕自己真要神经错乱了。这时,她的目光偶然落到刚才靠过的门框上,立刻瞥见刻在上面的不来身高梯级。

    油漆上留下浅浅的刻痕,一道道间距不等。用小刀画出的数字标明她儿子的年龄,多少月长多高。有的是男爵画的,字体大些;有的是她画的,字体小些;有的是丽松姨妈画的,字体显得抖动。雅娜恍若看见从前那个金发儿童就在她面前,小脑门儿贴着墙让人量身高。

    男爵高声说:“雅娜,这一个半月,他又长了一厘米。”雅娜想起这些,便怀着爱心狂吻门框。

    这时,忽听外面有人叫她,是罗莎莉的声音:“雅娜夫人,雅娜夫人,吃午饭啦,大家都等着您呢!”

    雅娜昏头昏脑地走出来。别人跟她说话她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别人给什么她就吃什么,她听别人交谈却不知道谈的是什么。她当然也跟询问她身体状况的庄户说了几句话。她由着别人拥抱亲她,也亲亲伸给她的脸蛋儿,然后上了马车。

    马车驶远,隔着树林望不见白杨田庄高高的屋顶了,雅娜一阵心痛欲裂,感到同她的故居从此永别了。

    他们回到巴特维尔。

    雅娜刚要走进她的新居,忽然发现房门底缝有一件白色东西,这是她出门时邮差塞在那里的一封信。她当即认出是保尔寄来的,心里一阵惶恐,拆信时手直发抖。信上写道:

    我亲爱的妈妈:

    我没有给你早点写信,是不想害你来巴黎空跑一趟,而我马上就要回去看你了。眼下我遭受巨大的不幸,处境极为艰难。我妻子快要死了,三天前她生了一个女孩,而我手头一文钱也没有,不知如何安置孩子,暂时由女门房用奶瓶给她喂奶,可我真怕失去孩子。你肯抚养她吗?我没钱送出去喂养,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盼你火速回信。

    我爱你,妈妈。

    儿保尔

    雅娜瘫在椅子上,连呼唤罗莎莉的气力都没有了。等老使女进来,她俩又一起把信看了一遍,接着面面相觑,许久不作声。

    罗莎莉终于开口:

    “夫人,还是我去把小家伙抱回来吧,总不能把孩子丢在那儿不管啊。”

    雅娜答道:

    “去吧,我的孩子。”

    她们又不讲话了。过了一会儿,老使女又说:

    “您戴上帽子,夫人,我们先去戈德镇问问公证人。如果那女人快死了,为了孩子以后着想,保尔先生就得赶紧娶她才是。”

    雅娜默默地戴上帽子。一种不可告人的由衷的喜悦洋溢在她的心田,这是她极力掩饰的一种昧天良的喜悦,是叫人脸红,而内心却暗自庆幸的一种可耻的喜悦:她儿子的情妇快要死啦!

    公证人详详细细地给予指点,老使女还请他反复解释了好几遍,她觉得心里有数,不会出差错了,这才说道:

    “丝毫也不用担心,现在,这事包在我身上。”

    她连夜动身去巴黎。

    雅娜心乱如麻,挨过了两天,考虑什么事情都集中不了精神。第三天早晨,她接到罗莎莉的一封简信,只说她下午乘火车回来。多一句话也没有。

    将近下午三点钟,雅娜求邻居套车,拉她到伯兹镇火车站去接罗莎莉。

    她伫立在站台上,眼睛望着笔直的轨道,只见两条铁轨往远处延展,直到天边就合在一起了。她不时看看钟,还有十分钟,还有五分钟,还有两分钟。时间到了!然而远处的轨道上毫无动静。她正自纳罕,忽然望见一个白点,看出那是烟,接着望见白烟下面一个黑点渐渐扩大,飞驰而来。庞大的机车终于减速,轰隆轰隆从雅娜面前经过。雅娜瞪大眼睛注视一扇扇车门。好几扇门打开了,乘客下车,有穿罩衫的庄稼人,有挎篮子的农妇,还有头戴软帽的小市民。终于发现罗莎莉了,只见她抱着一个布包似的东西。

    雅娜想迎上去,可是双腿发软怕跌倒。老使女看见她了,便跟往常一样,不慌不忙地走过来,说道:

    “您好,夫人,我回来了,还真费了点周折。”

    雅娜嗫嚅问道:“怎么样?”

    罗莎莉答道:

    “哦,昨天夜里,她死了。他们结了婚,小家伙抱来了。”

    她把孩子递过去,但是孩子包得严严的,根本看不见。

    雅娜机械地接过来,主仆二人走出火车站,上了马车。

    在车上,罗莎莉又说:

    “保尔先生等安葬完了就回来。明天,还是这个钟点,这回没错。”

    雅娜喃喃说道:“保尔……”话却没有说下去。

    太阳西沉,鲜亮的夕照铺在田野上,而绿色的田野则点缀着油菜花的金黄色和虞美人的血红色。一片清明笼罩着万物萌生的安宁的大地。马车飞快地奔驰,赶车的农民催马快跑,用舌头嘚嘚打着响。

    雅娜一直举目望着前方,只见一群群飞燕箭一般掠过天空。猛然间,她感到一股暖烘烘的热气,一种生命的温煦透过她的衣裙,传到她的大腿,浸入她的血肉中,这正是睡在她膝上这个孩子的体温。

    这时,她心情无比激动,忽然掀开婴儿的盖头,露出她还没有见过的面孔,这就是她儿子的女儿。这个脆弱的小生命受到强烈光线的刺激,睁开了蓝色的眼睛,翕动着小嘴。雅娜立刻紧紧地拥抱她,双手托起来连连吻她。

    罗莎莉又高兴又嗔怪,赶紧制止她:

    “好了,好了,雅娜夫人,别这么亲她了,您会把她弄哭的。”

    接着,她无疑是针对自己心中的念头,又说道:

    “喏,人这一生,既不像想的那么好,也不像想的那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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