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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向天空和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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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余的话半句不说。”

    “恐怕田部大夫早就把你的事告诉他了吧。他怎么说的?”

    “他说做母亲的犹豫不决,孩子很可怜。”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正因为我犹豫不决,他至今还在我的肚子里。”

    “啊呀,你怎么这么说!”敬子注视着朝子的脸,“真怪,这一次你脸色挺好的,连原来显得严厉的眼睛周围都变得柔和下来。也不觉得难受吧?”

    “对,食欲还挺旺盛。以前一定都是小山闹腾的。他一在我身边,就逼我动手术。这么一压迫我,我就呕吐。”

    朝子说的话也许有几分道理,但她把妊娠呕吐都一股脑儿地归咎于小山。敬子半是吃惊半是抱怨地说:“朝子,你还在犹豫?”

    朝子用诉求的目光看着敬子。“妈妈,你说怎么办?”

    “我正想问你呢?”

    “你说过给我带吧?”

    敬子想起那天夜晚在伤心悲哀的情绪里,的确对朝子说过那番话。“说过。带是可以带,可这是你的孩子啊。”

    “不也是你的第一个外孙吗?”

    “还有和小山离不离的问题。要是离了,还要考虑以后结婚的问题。”

    “我和小山已经离了。以后不想再结婚了——如果我演好这个角色,可以上银幕的话。不过,可能会谈恋爱。”

    “你说已经离了,要是小山不离呢?说不定过一段又回东京工作……”

    “嗯,我当姑娘的时候,就经常幻想着我走到哪儿,男人追到哪儿,最后还差一点被杀死。幻想的时候心情很舒畅,现实生活这样子可痛苦了,简直叫人受不了。妈妈对岛木可真能忍耐。”

    “……”

    “现在是我走到哪儿,孩子追我到哪儿,我是逃也逃不掉。我就觉得有一双温暖的小手在身子里面轻轻挠着。好像以前失去的两个孩子也一起追着我似的。妈妈,这一次我总得要生下来,不然就觉得会大难临头,发生极其可怕的事情,比如手术失败,或者我从此堕落下去……”

    “快别说了。”敬子对朝子不吉祥的话也感到恐惧,“我也害怕,我已经和别人生离死别过……”

    “小山那样的人生离了好,岛木那样的人死别了好。”朝子说得斩钉截铁,但她接着补充说,“只有自己的孩子最好。”

    如果朝子做第三次手术,虽说肚子里的婴儿尚未成形,但的确是埋葬了一个人、死别了一个人。

    朝子的目光凝视着远方。“医生说是十二月或正月,好像是很远很远的日子,又好像是很近很近的日子。”

    “是啊。”

    “田部大夫不在医院,我心里不踏实。”

    “嗯?”

    “他说下星期二走。”

    “是吗?”敬子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他说好长时间不在医院里了,我见到他完全是偶然,还说跟大家相处挺融洽,最后要走了,只见到我一个人。看来有点寂寞。妈妈,你去送送他吧。”

    “我送?人家又没通知我。”

    “其实你早给他哥哥打个电话,什么事就都知道了。下星期二晚上八点十五分的法航。”

    “他连时间都告诉你了?”

    “是我问的。他说羽田机场现在修得可漂亮了,不仅乘客和送行的人可以进去,还可以购票参观。听说晚上八点以后是半价。”

    “八点以后还有优惠?这跟电影院差不多。”敬子一边笑一边想昭男说到这种程度,大概还是希望让谁到机场送他,莫不是想通过朝子的嘴给弓子带话?

    “你去送吗?”

    “我刚好后天开始拍电影,不能送行,事先道歉了。”

    “你拍电影时间一长,体形就难看,这可怎么办?”

    “你是说肚子鼓出来?这一次就鼓一点。田部大夫说没有比送人上飞机更无聊的了,希望谁也别去送。妈妈,你去送送吧,顺便参观机场。”

    朝子对敬子的苦恼一无所知,一个劲儿地动员。

    “这话也跟弓子说了吗?”

    “我才不说呢。一提起田部大夫,哥哥的脸就拉下来。我现在不想刺激他。哥哥这些日子已经不再找我的茬,也不提小山的事了。我说呀,妈妈,最重要的是你快快挣钱,把店铺和住所分开来,现在住得有点憋屈。”朝子随心所欲地说完,站起来走进浴室。

    敬子看着日历。星期二是六月二日。

    她想偷偷去送昭男。虽然瞒着弓子有点过意不去,而且朝子这张没遮拦的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泄露出去,但正如朝子所说,现在不应该刺激清和弓子。再说,弓子和自己与昭男密切联系的原因不一样。

    要是在羽田机场让弓子看见自己难舍难分的伤感,恐怕她又会离开自己和清。

    自从这次俊三住院并逃跑的事件发生后,弓子虽然表面上没有明显表现出来,其实已开始情不自禁地依靠清了。

    是清变得冷静稳重,解除了弓子紧张慌乱的情绪吗?或者是昭男一走了之造成的痛苦使她不知不觉依赖清呢?然而,敬子感觉到了两个人温暖心灵自然的沟通。爸爸成了那个样子,清对弓子关心体贴,而弓子对清心怀歉疚。

    清每天都准时从单位下班回家,弓子就像等待心上人一样亲热地迎接,问候的声音都清脆可爱。

    少女的嘴唇里和喉咙中都包含着欢愉喜悦,敬子十分羡慕。

    到了晚上,两人欢声笑语,经常聊得笑声朗朗。他们聊什么呢?好像不是聊爸爸的事……

    敬子对不跟自己见面的俊三的挂念也逐渐平静下来。她仿佛看见美根子带着俊三远走高飞的背影。当身边这些事情基本安顿下来,她便发了疯一样想追随昭男一起奔向陌生的外国,心潮动荡不安。

    但是,她和美根子不同,这种愿望终归不能实现,只能被失望击碎。

    哪怕看一眼昭男也好。以后在自己的生活中,心灵深处铭刻着他的一切,终生不忘。

    接连都是初夏的晴天,可是到了六月二日星期二,如同初秋季节,下起了阴冷的细雨。空气潮湿沉闷,阳光时阴时晴,雨水时下时停,暗云密布,犹如台风袭来,呼呼风声从远处刮来。电车的声音、汽车的喇叭声就像发生紧急情况似的尖声怪叫。

    这天气,飞机能飞吗?敬子像小孩子一样心神不定。

    去年初秋,也是雨天,昭男第一次拥抱亲吻敬子。她今天特地从衣柜里翻出当时穿的那件连衣裙。好像布料抽缩了?裙子短了。

    那时候还穿着深蓝色的雨衣。

    敬子又把雨衣翻出来,她闻到一股霉味。但是,把兜帽戴着低低的,就显得特别年轻。

    敬子等不及傍晚,就跟小姑娘一样悄悄溜出来。

    她打算等昭男上飞机的最后时刻才出现在机场,便先在雨中的银座溜达散步。林荫道旁香烟铺的红色电话都勾起当年热恋的回忆。昨天想给昭男打电话还可以打东京的电话,从明天起就必须打国际电话了。

    敬子忽然加快脚步,在新桥的街头坐进出租车。

    “去羽田机场。”

    车子驶过品川,敬子回头从后窗望着东京沉淀着粉红色的天空。车子还没出市区,她却觉得身子已经在东京之外了。

    “这么个怪天气,飞机能飞吗?”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大雾。”

    薄雾似乎开始弥漫,京滨国道上迎面而来的车子的前灯比平时更加强烈刺眼,如同凶兽的眼珠恶狠狠地对着敬子的胸膛猛烈袭击过来。而且灯光的眼睛重叠在一起,不断袭击。“我人不知鬼不觉地去最后告别,难道也要遭受谴责吗?”敬子畏缩着身子躲在司机身后。

    国道上随处可见“危险!事故多发区”的警告字样。从第一京滨国道左拐进入第三国道,再往左一拐,便忽然穿出一条黑暗的街道。

    机场的探照灯在雨夜中晃动着。日本警察和美国警察在入口检查站探望着车里。美国警察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放行。

    点点橘红色的灯光在跑道上连成几条线。

    “是国内线还是国际线?”司机用英语问道。

    “是国际线吧?法航。”

    “法航?啊,我记得在泛美航空对过紧里头。”

    “我是来参观的,在前面停下来就可以。”

    “来参观的吗?”司机奇怪地反问一句,接着说,“参观和送客都走同一个楼梯。”

    “行了,就在这儿停下来。”

    玻璃门里面排着一溜各国航空公司的柜台。敬子下了车,稍一犹豫,车子在她的身旁络绎不绝地通过,停下又开走。

    她不能把雨衣兜帽压得低低的进门,便顺着屋檐走去,只见最里头的地方写着“A·F”的标志。

    法航柜台前面已空无一人,大概乘客都已经进去,送客的也上了送客台。

    敬子一步一步地登上楼梯,二楼是明亮宽敞的候机室。右边人声嘈杂,那是旅客出口,旅途归来的旅客正受到亲友的热烈欢迎。

    一年以后,我肯定不能来接昭男。敬子站在御木本珍珠店的橱窗旁边,隔着出口前花店的鲜花观望着兴奋喜悦的人群。

    敬子出于买卖的本能,刚才一直注意珍珠店,其实还有卖日本偶人、提包、草屐、则武西餐餐具、日本高级照相机的商店。还有两家银行办事处,夜间照常营业。

    楼梯口处有理发店、收费厕所、浴室,还贴满干洗衣服、熨烫、擦皮鞋等各种广告。机场还设有特别收费候机室,广告上写着A室三千五百日元,B室二千日元,C室一千三百日元,E、F、G室一千二百日元。候机室中间的长椅上客人寥寥,宽阔的地面和崭新的墙壁反而使敬子觉得冷清寂寞。

    昭男和送他的人都已经进去了吧。敬子把两枚十日元的硬币投进入口的机器里,用腰部推着横杆进去,她的前后没有一个人。朝子说八点以后有优惠价,这个说法好像不确切,也可能自己进的不是参观门,而是送行的人走的门。上了送行台,还是敬子一个人。但是,陆桥那头灯光明亮,人影簇动。

    还是要飞了。敬子的手又拿着雨衣的兜帽。灯光照射在她的脚下,仿佛是一座光的桥梁。禁止吸烟的红灯也已经亮起。

    潮湿的夜风吹得衣襟冷飕飕的,细雨时来时去,含烟带雾,下得人心烦。

    敬子看见航空教室、展望台的人口,昏暗清冷,在这风雨飘摇的夜间,连满怀好奇心的参观者也没有。上方浮现出光亮的大字“TOKYO”。

    东京……

    敬子像旅客一样仰望着这几个大字,然后小心谨慎地往拥挤的送行人群走去。陆桥显得很长很长。灯光照耀如同白昼,连双脚都看得清清楚楚。陆桥下面的起飞线上停靠着法航的飞机。

    从栏杆上探出身子的人们、站在长椅上伸长身体的人们,在这些人之间,敬子也探出脑袋战战兢兢地看着下面站在舷梯旁的乘客,她一眼就发现了昭男。

    敬子紧张地凝神屏息,连手指尖都觉得发冷。

    “叔叔!”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在离敬子六七个人远的地方叫喊。那是田部的孩子进一。

    进一穿着雨衣,两手做成喇叭形,又尖声叫喊:“叔叔!”

    昭男转过头来。

    敬子心潮澎湃,激动得都无法做手势打招呼。

    一个个乘客走上舷梯,向在陆桥上送行的人们大声告别。有十五六岁的姑娘,也有抱着婴儿的年轻外国夫妇。

    昭男也登上了舷梯。

    “再见!”进一大声喊着。

    “再见!”昭男的声音在敬子的耳朵里回响。

    互相道别的不仅仅是进一和昭男,送行的人们拥来挤去,有的尖声吹口哨,有的叫着对方的名字,旅客们也大声回答。在这一片喧闹嘈杂中,敬子只听见昭男的声音。

    “叔叔,再——见!”

    田部的妻子把不断喊叫的进一搂在怀里,敬子从侧面看过去,她用手指尖在瘦削的脸上抹着泪水。田部则挺着大肚子铁汉金刚般站着,保护他们不被后面的人推搡。

    昭男一步一步地往上走,他后面跟着其他乘客。

    敬子使劲挥动着不知什么时候脱下来的白手套。

    昭男的目光扫动着,一瞬间在敬子的身上停住了。

    他看到了。

    终于相见了。一阵悲怆从心底翻涌上来,她泪眼模糊。

    这是无言的道别。

    舷梯撤走了,所有的乘客都进到机舱里。敬子从人群中挤到栏杆旁,那一排圆圆的小窗口一定有一个映出昭男的脸,她追寻着。

    昭男白皙的手敲打着窗玻璃。在窗外灯光的映照下,他的脸时隐时现。

    地勤人员把加油车开往一旁。飞机的螺旋桨开始一个个旋转。

    敬子使劲挥动着白手套,昭男也开始挥动与窗口差不多大的白手绢,仿佛是回答她的离情别意。

    螺旋桨的声音震耳欲聋。灯光只映照出螺旋桨,似乎什么东西在振动着翅膀,飞机的红蓝尾灯一闪一灭。

    飞机缓缓地滑动,送行的人们高声叫嚷。

    敬子的手和手套在雨中浸湿,雨水顺着手腕滴落下来。

    飞机绕了一个大圈,掉个头在跑道上滑行。飞机光亮的圆窗在排列着橘红色灯光的跑道上越去越远。螺旋桨的声音、明灭的尾灯也渐去渐远。

    “啊,真想去!真想随他而去!”敬子仿佛自己也被黑暗的天空吸引上去。在极目的远处,飞机似乎依然没有离开地面。

    送行的人们默默地走回候机室。敬子靠在栏杆上,让人们走过去,她心如刀割,比见人临终更悲伤凄切。人生之哀莫过于此。她泪如雨下。

    弓子没来……

    俊三和美根子乘坐的破出租车一驶过国营电车的滨松站,前面就是东京湾轮船的竹芝栈桥。高高的墙壁上亮着“客轮码头”的红色霓虹灯,码头的“码”字似乎就要熄灭一样暗淡地颤动闪烁着。美根子总担心它熄灭。

    “就停在这儿。”

    俊三大概想在候船室前面下车,但车子停在东京水上警察署门前。

    去年这个时候,美根子为了寻找怀疑跳水自杀的俊三,曾经两三次到这个警署来过。俊三公司的人也应该会来这儿委托寻找。而且美根子认为警署就在轮船公司旁边,敬子也可能来过。

    俊三满不在乎地站在水上警察署的门前,等美根子从车上下来。

    买船票的时候,他写上自己的真名,住址写美根子的地址,只是把美根子的姓名写成“岛木美根子”,年龄也改为“二十四”,比真实年龄小三岁。美根子的确比去年显得年轻漂亮,但俊三这样填写可能是更像自己的女儿。

    “三等舱。”俊三回头说。美根子点点头。到大岛单程三百六十日元。

    俊三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脸色苍白,仍然是流浪汉的举止做派,所以美根子的梳妆打扮也是轻描淡写,穿一身朴素的旧西服。说不定俊三还想寻死,美根子事先从手提包里把凡是能暴露身份的东西都拿出来。行李也就是美根子拿一个小旅行包,俊三什么也没有。

    美根子看俊三在乘客名单上填写的是自己的真名实姓,便宽下几分心来。

    不过,他这一回说不定是为了明确告诉敬子和弓子自己死了。

    报上的天气预报说今年梅雨季节来得早。也许昨天下了一场烦人的雨,平时热闹的观光客人今天却零落冷清。

    涂着深绿色和白色油漆的“菊花号”轮船停靠在岸边。检票口上写着“二十一点开船”。

    俊三像是为了躲避候船室的乘客,从水泥台阶走上二楼。上面是脏兮兮的冷落的餐厅。

    咖喱饭、火腿饭、盖浇饭、煎蛋卷是一百日元,俊三要了一碗五十日元的中式炒面。

    汽笛鸣叫两次,离开船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俊三走上屋顶,坐在栏杆前的长椅上,从黑暗的大海望着河流的上游。

    “去年在这儿观看两国的焰火。”

    “很寂寞吧?”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敬子到羽田机场给昭男送行。羽田是空港,这儿也是港口,但作为出发站,貌似相同,其实大相径庭。

    汽笛再次鸣叫,离开船只有十分钟了。

    俊三走进船里。“三等舱在下面。往下走,往下走。”

    通道两边铺着草席,三等舱的船客横七竖八地躺着。俊三找个空地方仰面躺下,立刻闭上眼睛。

    美根子拿出雨衣,盖在俊三和自己身上。

    当《萤之光》的音乐声传来、开船的锣声在船内响动的时候,俊三轻轻睁开眼睛,一边翻身对着美根子一边低声说:“谢谢你。去年乘的就是这条船,那时候真想一了百了……”

    “菊花号”仿佛以高天薄云间的月亮为轴心转了个圈,往前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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