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菖蒲澡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门。九点以后,热闹嘈杂的站台变得冷冷清清。

    “白井太太。”敬子正在整理货架,听见有人叫她。

    是俊三。他提着小旅行包,带着弓子。

    “啊,小姑娘,是跟爸爸一起去旅行吗?”敬子快活地说,可爱的弓子却伤心地避开她的目光。

    俊三鼻梁高挺的端正脸庞忽然俯在敬子的耳边,低声说:“来电报了,这孩子的妈妈病危。我现在马上就得赶去。我觉得把她带去怪可怜的,对她反而是个刺激。”

    “可必须把她带去啊……”

    “十之八九没救了。医院又在山上,冷得很,我不忍心看她在那儿伤心痛哭。”

    敬子轻声说:“可是她妈妈的……”

    “你是说在母亲临死前要让女儿见一面吗?她母亲现在瘦得皮包骨头,脸形都变样了,还是不见为好。这也是为了孩子的将来。我把弓子暂时寄放在你这儿,行吗?”

    敬子不知如何是好,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亲密到这种照料对方孩子的程度。

    “我现在先到姐姐家,叫她一起去。我怕姐姐啰唆让我带孩子去,所以才来求你。”

    这时忽然停电,车站里一片黑暗。

    “最多也就三天。弓子和你的孩子认识,就让他们一起玩好了。”

    敬子在黑暗中回答:“我一天到晚不在家,照顾不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谢谢你。”

    接着,俊三轻快地跨进电车。

    那一年的正月底,一个雪夜,俊三醉醺醺地来到敬子的小卖店前,抓着柜台,满嘴喷着酒气:“你知道吗?我连小车都没坐,乘电车直奔这儿来,就因为想看看你。”然后摇摇晃晃地上了天桥。敬子从他的背影中看出了一种孤寂。

    不记得是星期六还是星期天,敬子的孩子到小卖店来,刚好碰上俊三也带着弓子来到这儿。

    敬子让似乎被父亲遗弃一样的弓子从狗洞般的小门进去,坐在草席边上。弓子用好奇的眼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敬子用手麻利地抓起落叶般堆积的钞票。

    “你家里没其他人吗?”敬子问。

    “有老阿姨。可老阿姨说家里有病人,也回去了,后来就来了电报。”弓子的小白牙咬着下唇,一副苦恼伤感的样子。

    弓子那令人怜爱的模样,敬子至今记忆犹新。一晃眼六七年过去了。俊三今非昔比,弓子也出落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

    “弓子这么漂亮,是我一手精心栽培的。”敬子一边想一边把浮在洗澡水上的菖蒲叶拢在一起,捞出来扔在浴室的角落里。

    一会儿俊三要洗澡,他嫌菖蒲叶碍手碍脚,自己又处理不了,总是叫别人帮忙捞起来。

    俊三就是这么个人。

    敬子用浴巾裹着身子,坐在梳妆台前。心情轻松得真想抽一支烟。

    敬子的化妆细致入微。洗澡之前,先用冷霜抹脸,然后一边让洗澡水的热气蒸熏,一边做脸部按摩。用纱布把冷霜擦干净后,再用冷水洗脸。这样脸部皮肤收紧,化妆就不会脱落。洗完澡坐在镜子前面,先用脱脂棉沾满化妆水细细地擦一遍脸,再抹一层薄薄的粉霜,用小指尖把胭脂和口红均匀地晕开,然后用粉扑轻轻抚按。再用纱布把眉毛和嘴唇周围擦一遍,最后用掌心把化妆水匀在脸上。

    “你的皮肤又白又嫩。”一听人这样赞美,她就满心高兴,因为这有她引以自豪的中年女性化妆的秘诀。

    粉霜和胭脂都必须均匀地融透进肌肤,若有似无,淡雅清秀。那种脂粉厚重、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实在俗不可耐。

    “本想把自己打扮得年轻点,可弄得不好,会越打扮越老。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脸部化妆完毕以后,就用尼龙梳几十遍地梳理略呈波浪形的短发,修出满意的发型。

    “嗯?”敬子拿梳子的手忽然停住不动,她发现镜子里的头发缝儿处直立着一根白发,大吃一惊。

    “少白头。今天有好事。”敬子自言自语,但还是决定把它拔掉。

    白发又短又粗,老是从她的手指间滑掉,拔不下来。

    “真可悲。”敬子只好作罢,打算一会儿叫弓子拔掉。

    敬子站起来,穿上紧身衣、乳罩、衬裙、镶花边双绉衬衣,然后在肩头和胳膊后洒上法国香奈儿香水。

    “你看像多大岁数?”敬子问镜中的女人。

    浴室的门打开一条细缝,弓子小心翼翼地探着头。“妈妈。”

    “啊,是弓子。有一根白头发,你给我拔下来。就一根。”

    弓子走进来。敬子的脑袋低垂在她胸前。

    弓子的手指莫名其妙地颤抖起来,似乎不像平时那样灵巧利落。

    “呀,疼!”敬子皱着眉头。

    “对不起,妈妈,连黑头发也一起拔下来了。”

    “瞎胡闹。”

    “妈妈……”

    “好了好了。”敬子抬起头,“怎么啦?你的手发抖,脸色也不好……来了?”敬子也显得紧张。

    “在客厅里……”

    敬子脑子一转,说:“弓子,你把我的黑洋装、紫外套和长筒袜拿来。还有,手提包放在和式客厅的收音机旁边。还有手套,尼龙的白手套。对了,你把仿麂皮皮鞋拿到后门去。”

    “俊三的妻子来了。为什么我要让弓子把鞋拿到后门去?为什么我还要从后门出去?这难道不是我的家吗?”敬子正想轻松地瞧瞧自己的笑脸,却看见镜中弓子僵硬的表情。

    “妈妈。”

    “瞧你这没出息样儿!我还是不在这儿好。本来我就要出去的,跟人约好了……”

    “妈妈。”弓子似乎纠缠不放。

    “回来再谈。让我走。你还是要我留在家里吗?”敬子像躲避什么危险的东西似的。弓子摇摇头。

    “弓子,妈妈不要紧的。”

    不要紧什么?俊三妻子的出现对敬子是突然袭击。她也想过这一天迟早要来,但没想到会是今天。

    当俊三把弓子放在她的小卖店里时,敬子心里就嘀咕,他干吗把女儿放在我这儿?要是弓子的母亲死了怎么办?她觉得很为难。

    六七年前那个时候,京子的病情非常糟糕。敬子听俊三说过,京子的病久治不愈,她的亲属好几次劝俊三先和京子解除夫妻关系,待京子病好了,如果那时候俊三还是独身,再复婚。

    “可是,现在她病情还不见好呀。到那时候……”敬子担心地说。

    “是呀。说起来这样太狠心。”俊三回答说,“人一长年卧病,就好像忘记了年龄,回到童年时代。她对我净撒娇,还天真烂漫。”

    “真叫人羡慕。在这个动荡不安的社会里,能在宁静的山间像小孩子一样天真烂漫地休养,真是幸福。”

    “是吗?”

    “这种病人,我也想当一回。”

    “你想代替京子吗?”俊三笑着说。

    “随时都想替代。”敬子也笑了。

    这是在战败后充满险风恶浪的社会里历尽劫难的人的笑声。在动荡混乱的岁月里,似乎只有胆大包天又运气极好的人才能翻身发迹。

    将卧病的妻子留在山上、自己带着幼女咬着牙逞强硬挺着的男人,敬子同情他,同时也感受到他男性的魅力。

    敬子是到俊三的公司采购杂志的时候和他认识的。就像从黑市贩子手里倒卖美国水果糖一样,她亲自跑杂志社,直接谈判。俊三的通俗杂志内容低级庸俗,但销路很好。

    “不管怎样,只要印成铅字就行。大家没东西看,饥不择食,我的速度比黑市买卖纸张还快。”俊三说。

    战争刚刚结束,敬子带着两个孩子,日子过不下去。死在战场上的丈夫的同事给她出主意,在车站开一间小卖店。国营铁路的小卖店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开的,那是救济阵亡的铁路职工的家属和生活困难的退休职工的一种办法。

    但是,敬子的小卖店开张的时候,车站和城市还是一片废墟,工人的月工资只有一百五十日元。车站三个站口都有小卖店,从正常渠道进的货少得可怜,大都是从黑市进货,收入归自己,铁路方面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敬子的小卖店生意最好。一种名叫“新生”的活页小册子从印刷厂一拉来,还没来得及折叠,几千份就卖光了。属于弘济会配额的五十份杂志也立即脱销。所以敬子跑到俊三的出版社去要杂志。

    有一阵子净收十日元的小钱,敬子把收的钱随手扔进空糖果纸箱里,一会儿就满了。到晚上九点关门的时候,身后一米见方的货柜满满的净是钞票。

    昭和二十三年的一天,俊三到小卖店来。

    “看你没精打采的,累了吧?”俊三说。

    “看出来了?其实这个店也差不多该放手了。”

    “怎么啦?不是生意挺火的吗?”

    “好像要改成工资制,说是每月两千日元,跟现在一天的营业额差不多。把多卖多得的方式改成铁路方面统一直接经营。”

    “那就没什么干头了。换个买卖吧,我也想想法子。”

    “嗯。我想搞珠宝……”

    “珠宝?”

    “我娘家以前在繁华地带做贵金属生意。我做学生的时候,父亲教过我用放大镜鉴定宝石有没有瑕疵。最近好像旧珠宝和走私的钟表也搞得很活……”

    “哦?你弄珠宝,要是娘家的人能帮你一把,就有把握多了。”

    “不行啊,娘家的房子在空袭中全被烧毁了。”

    “哦。”俊三盯着敬子。

    不久,当敬子关闭小卖店、开始买地盖房的时候,她就离不开俊三了。

    俊三给敬子的女儿朝子买来钢琴,还修了车库,放进一辆小汽车。

    大门上钉着两个姓名牌。

    “我做买卖也需要姓名牌。”敬子坚持己见,其实她心底潜藏着“这是我的家”的意识。

    就这样,他们住到一起来了。阔别十几二十年的亲戚朋友左一声平安无事呀右一声生意兴隆呀,一个接一个纷纷来探望,热热闹闹,日子过得很是舒畅愉快。

    那五六年里,俊三的妻子远在山上疗养,病情时好时坏。

    “我的事,你还没跟京子说吧?”

    “怕影响她的病情。”

    “京子身体好了以后,我也想见见她。”

    从俊三的话语里可以想象,京子对丈夫一心一意地信任依赖,所以俊三也不好把真相告诉她。

    “京子大概以为我是个热心肠的女房东吧?”敬子说。

    父母这样的生活给弓子这个少女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弓子很乐意给同学写信,却不大愿意给山上的母亲去信。

    俊三被借贷利息、兑付期票逼得焦头烂额,不用说生活费,连零花钱都紧巴巴的时候,敬子一直给京子寄疗养费。敬子的孩子们觉察出来,心里都不痛快。特别是朝子,觉得妈妈净干大傻事。

    “别跟病人计较嘛。我省下这些钱,结果她死了,又会怎么样?”敬子嘴里这么说,心里也有赎罪的意思,但更多的是考虑将来有一天见到京子,自己说话时腰杆也硬一些。

    可是,现在连敬子都怀疑自己给京子寄钱是不是出于对俊三真诚的爱情。她对俊三感到失望。

    “我的父亲也是这样,东京人稍不顺心,就顶不住,趴下了。在外面对人客客气气的,一回到家里就孤僻得很,谁也不搭理,让家里人跟着难受。我也知道你每天张罗钱心烦,可在家里愁眉苦脸的,清和朝子也心情不舒畅,对孩子没好处。”敬子抱怨俊三,“我对你的孩子好,你对我的孩子也要好……”

    “你和弓子关系不正常。”

    “你的做法是挑拨我和清还有朝子的关系。”

    “女人真小心眼儿。就是因为你把弓子拉过去了。”

    敬子和俊三曾经这样闹过口角。

    去年秋天,京子病情有了起色,就从山上的疗养院转到气候暖和的热海,这样敬子寄给她的钱又增多了。钱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热海离东京近,这让敬子惴惴不安。

    这一天终于来了。

    弓子先转到后门,手里提着敬子的黑鞋。敬子从弓子手里接过鞋子,才发现她在悄悄流泪。

    “弓子,没什么可哭的。你什么都不要想。”

    敬子从她头上取下系在头发上的菖蒲叶。

    “对了,弓子,我给你看过贝内特做的这一对鸳鸯表吗?鸳鸯表,就是夫妇各戴一只……”敬子从手提包里拿出手表,“约翰·贝内特爵士是乔治五世时期的钟表匠,被封为爵士。百达翡丽现在还能做,听说贝内特已经做不了了。贝内特的鸳鸯表非常珍贵,古色古香,很高雅,可能现在都还是抢手货……”

    说是给弓子看,其实也没让她细看。

    “进去吧。”敬子轻轻推着弓子的后背。

    <hr/>[1]即1948年。​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