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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年还没念完,尤金已经换了四五个寄宿的住所。到最后他到了一间没有地毯的大屋子,独自一人住在那里。这种生活在讲坛山是很少见的,因为学生们大多两三个结伴住在一起。刚开始的时候,他得忍受一种与世隔绝的状态,这使他难以忍受,但是后来却成为他身心两方面都不可缺少的一种生活方式了。

    他刚到讲坛山的那天,休·巴顿驾驶一辆跑车前去埃克西特接他,然后两人一起来到讲坛山。注册手续办完之后,他顺利地租到了一间屋子,房东是一位来自阿尔特蒙的寡妇,她的儿子也在读大学。休·巴顿见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才放心地走了,他急于在天黑之前赶回去陪他的新娘。

    尤金一时兴奋,并没有好好考虑,便预付了房东两个月的房租。她的名字叫作布拉德利,是个身材肥胖、脾气很不好的女人。她脸色苍白,身患心脏病,但是她做的饭菜味道却很棒。人们常把布拉德利夫人儿子姓名的首字母作为名字来叫——“GT”。G.T.布拉德利正读大学二年级,今年19岁,脾气粗暴、经常阴沉着脸。他的态度既卑鄙又傲慢。他人生的主要抱负就是加入某个兄弟会,这听起来有些古怪。由于他的天资没能得到众人的认可,于是他认为只要想尽办法监督、奴役几个大学新生,就能在学校里出尽风头。

    但是他的那些伎俩马上就引起了尤金的蔑视和愤怒。两个人简直成了冤家对头,处于尖锐的敌视状态。GT一开始就竭力想破坏尤金的大学生活。他想尽办法让尤金在公众面前出丑,唆使众人目睹他出丑的场面。他甜言蜜语骗取别人的信任,然后再出卖对方,但是最终只有使自己反受其辱。一个人做坏事的能力跟他其他方面的能力一样,毕竟是有限度的。终于有一天,尤金摆脱了他的束缚,摆脱了令人痛苦的出租屋。GT满面愁容、犹犹豫豫地跑来挽留他。

    “我听说你要离开我们了,阿金。”他说。

    “是的。”尤金说。

    “是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吗?”

    “是的。”尤金说。

    “你对待什么事情都太过于认真了,阿金。”他说。

    “是的。”尤金说。

    “我从来都没有故意让你难受,阿金。让我们握手言和、做个朋友吧。”

    他僵硬地伸出一只手来。尤金看着他呆板、干瘦的面容,两只闷闷不乐的眼睛四下搜寻着什么。他浓密乌黑的头上擦了发油;他看见对方的发根处有一些白色的头皮屑。他身上散发出爽身粉的气味。这就是那位面容苍白的母亲体内孕育出来、并滋养长大的人——为的是什么呢?为的是向地位招手示意、在功名利禄面前奉承讨好。尤金忽然觉得一阵恶心。

    “让我们握手言和吧,阿金。”那个孩子马上又说了一遍,同时摆了摆伸出的手指。

    “不行。”尤金说。

    “你不会恨我吧?”GT哀鸣道。

    “不会。”尤金说。

    他忽然觉得对方既可怜又可鄙。他原谅了他,因为他想忘掉这个人。

    尤金生活在一个小小的世界里,对他来说,这个世界所毁灭的东西却有着十分实际的意义。其实,他所遭遇的不幸都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在他的心灵深处却留下了深重的创伤。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很藐视,深深地蜷缩在自己的小屋子里。他没有朋友、孤傲清高。而对身边的校园生活,他却视而不见。

    就在那个痛苦、绝望的秋天,他认识了吉姆·屈维特。

    吉姆·屈维特是本州东部一个烟草富农的儿子,是个脾气温和但举止粗鲁的20岁小伙子。他身体长得结实而健壮,相貌丑陋无比。粗笨的嘴巴上长满了肉,朝外突出,微微地张着。嘴角总挂着一丝傻笑,沾着一抹棕色的烟草汁。他的牙齿长得乱七八糟,淡棕色的头发干枯而凌乱,蓬松在脑袋上。他穿的是既时尚又低俗花哨的男装:又紧又窄的裤管很短,还不到鞋面的位置,露出一英寸左右的花格袜子,上身穿着一件束腰短外套,丝绸衬衫配了一条宽纹硬领。外套下面穿着一件宽大的毛衫,上面织着高中时的运动员号码。

    吉姆·屈维特和几个同乡的学生住在尤金隔壁的一间公寓里,地点靠近大学的西门。为了安全和结伴起见,他们四个青年分住在两间不整洁的屋子里,室内烧着小铁炉,把屋子烘烤得又干又热。他们不停地为读书学习作准备,但却从来没有真正地实施过。有时候某个人会一本正经地走进来宣布说:“明天的课真不好对付。”然后便忙着做好各种微小的准备工作,好像要与书本一决高下似的:他会仔细、认真地把铅笔削好,调好台灯的位置,再往烧得通红的炉子里加点柴火,把椅子挪正,戴上眼罩,擦净烟斗,格外仔细地塞满烟丝,一次又一次地点上火,抽上两口后再把它倒空。这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敲门,他就会如释重负般地从功课中解脱出来了。

    “进来吧,他妈的!”他会热情好客地大吼一声。

    “你好,阿金!拉把椅子坐下吧,小子。”汤姆·格兰特说。他是个虎背熊腰的青年,衣着华丽而俗气,他的前额很狭窄,长着一头黑发。他待人和善,举止愚蠢,生性懒惰。

    “你们都在学习吗?”

    “他妈的,当然了!”吉姆·屈维特大声说,“我一直在努力学习,努力得连生辰八字也忘了。”

    “我的天哪!”汤姆·格兰特慢慢转过身瞧着他说,“你这小子,当心哪天被噎死。”他悲哀地缓缓摇了摇头,然后又粗野地笑了笑:“要是屈维特老头知道你在学校里怎么浪费他的钱,他的肚皮不被气炸才怪呢。”

    “阿金!”吉姆·屈维特说,“他妈的,这该死的英文到底在讲什么东西,你懂吗?”

    “他哪里还有不懂的,”汤姆·格兰特接茬道,“你什么都知道,桑福德老师认为你是个牛人呢,阿金。”

    “我还以为你上了托林顿的课呢。”吉姆·屈维特说。

    “没有,”尤金道,“我还不够英国气派,年轻且不够斯文。感谢上帝,我换了别的课。吉姆,你想要我做什么?”他问。

    “我得交一篇很长的作文,我不知道怎么写。”屈维特说。

    “你想让我做什么?替你写一篇作文吗?”

    “不错。”吉姆·屈维特说。

    “你他妈的还是自己写吧,”尤金模仿他们讲了一句粗话,“我不会替你写的,不过我可以帮你点儿忙。”

    “你什么时候让‘老顽童’带你去逛逛埃克西特?”汤姆边说边朝吉姆·屈维特挤了挤眼。

    尤金的脸唰地变红了,连忙闪烁其词地说:

    “他什么时候去,我随时奉陪。”他神情不大自在地说。

    “喂,‘长腿!’”吉姆·屈维特咧着嘴笑着说,“你是真想跟我去,还是在冒充好汉?”

    “我会跟你去的!我不是说过要跟你去吗?”尤金生气了,声音有些发抖。

    汤姆·格兰特朝吉姆·屈维特狡猾地笑了笑。

    “上那儿去一趟,你就成了真正的男子汉,阿金,”他说,“小子,我敢保证,搞一次你的胸脯上会长出毛的。”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失去了控制,直笑得脑袋左摇右晃,好像有什么秘密只有他才能欣赏似的。

    吉姆·屈维特笑得越来越厉害了,一口痰吐进了木柴箱子里。

    “我的天哪!”他说,“她们若看见‘老长腿’送上门来,恐怕会以为春天又来了。她们要搭上梯子才能够着他呢。”

    汤姆·格兰特此时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

    “她们肯定得用梯子!”他随声附和道。

    “喂,怎么样,阿金?”吉姆·屈维特突然大声问。“星期六行不行?”

    “怎么都行!”尤金说。

    尤金离开以后,他们马上咧着嘴相视一笑,他们为纯洁遭到腐蚀而自鸣得意。

    “呸!”汤姆·格兰特说,“你不该干这种事,‘老顽童’。你这是把无辜者引入歧途。”

    “这对他没什么伤害,”吉姆·屈维特说,“对他倒是有好处的。”

    他用手背抹了抹嘴巴,止不住笑了起来。

    “稍等一下!”吉姆·屈维特低声说,“好像到了。”

    他们刚刚从可怖的烟草镇中心转到这里。在单调乏味的秋日大街上轻快地走了一刻钟,最后又沿着布满车辙的漫长山路走了下来,经过几座零散排列的破旧房子,快要走到郊外了。再过三个星期就要过圣诞节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雾,寒意袭人。周围一片沉寂,从远处不时传来一些微弱的声响。他们拐过弯,踏上一条肮脏的土路,道路的两边全是黑人与穷苦白人居住的简陋小屋、贫民窟。这是个贫病交迫的世界,街上没有一盏路灯。他们的脚步踩在干枯的落叶上发出簌簌的声音。

    他们在一座两层楼的木房子前停下了脚步。黄色的窗帘后面透出了昏暗的灯光,在室外迷蒙的空气里投下模糊的光影。

    “等一等,”吉姆·屈维特压低声音说,“我去打听一下。”

    他们听见一阵凌乱的、踩着树叶的沙沙声。不一会儿,一个黑人男子走了过来。

    “喂,约翰。”吉姆·屈维特向他打招呼,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晚上好,老板!”黑人疲倦地回答,但是声音也很低。

    “我们在找莉丽·琼斯的房子,”吉姆说,“是这儿吗?”

    “是的,先生,”黑人说,“就是这里。”

    尤金斜靠在一棵树底下,倾听他们俩低声的密谋。茫茫的黑夜似乎也不怀好意地倾听着什么。他的嘴唇冷得直发抖,他向嘴巴里塞进一根雪茄烟,哆哆嗦嗦地翻起大衣的领子。

    “莉丽小姐可否知道你们要来?”黑人问。

    “不知道,”吉姆·屈维特回答,“你认识她吗?”

    “是的,先生,”黑人说,“我和你们一起去找她。”

    两个人上楼去的时候,尤金独自在树影里等待着。他们避开了前面的凉台,绕到侧面,黑人在格子门上轻轻地敲了两下。不知什么原因,这样的地方总装着格子门。

    他静静地等待着,同时在向自己道别。他感到自己正手持一把利刃,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的生命。他已经陷入了这场混乱的泥潭,无法挣脱,无路可逃。

    刚开始的时候,从屋里隐约传来一些声响:有谈笑声、破碎沙哑的旧留声机发出的乐声。黑人一敲门,里面的声音便立刻停止了,这座陋屋里好像在有人在屏息静听。很快,大门便悄然开启了,他听见一个女人低沉、惊讶的声音。“是谁呀?谁呀?”

    又过了一会儿,吉姆·屈维特回来了,轻声对他说:

    “一切顺利,阿金。快走。”

    他往黑人手心塞了一枚硬币,表示谢意。尤金盯着黑人宽阔而友善的脸,看了一会儿,感到一股暖流传遍冰冷的四肢。这个黑人热情、和蔼地完成了他的工作,他的热情掩盖了这桩无爱求欢的勾当。

    他们俩沿着小径悄悄地走上去,攀上了两三级木制台阶,钻进了格子门。一个女人打开房门,站在一侧。等他们进来之后,又把门紧紧地关上了。接着,他们穿过小小的门廊,来到屋子里。

    此刻,他们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小小的过道里,两侧都是房间。油灯的灯芯捻得很低,在黑暗中照出一束昏暗的光。接着,他们爬上没有铺地毯的楼梯,来到了二楼。这里左右两侧各有一扇门,墙上有可折叠的衣帽钩,上面挂着一顶破旧的男帽。

    吉姆·屈维特立刻搂住了那个女人,笑嘻嘻地开始在她的胸部乱摸起来。

    “你好啊,莉丽?”他说。

    “天啊!”她粗声粗气地笑着,一边瞅着尤金,没想到在这个黑乎乎的夜里竟送来这样一个人。她转过脸,沙哑地笑起来,一边对吉姆·屈维特说:

    “我的天哪!哪个女人要是跟他待在一块儿,首先一定要砍短他的腿才行。”

    “我想把他介绍给赛尔玛。”吉姆咧嘴笑着说。

    莉丽·琼斯嘶哑地笑着。这时候右边那扇门猛然被打开了,那个名叫赛尔玛的女人走了出来。这是个身材瘦弱的小个子女子,出门的时候,从她身后传来一阵乡巴佬的笑声。吉姆·屈维特亲热地把她揽在怀中。

    “我的老天!”赛尔玛尖声说道,“这是从哪儿来的人?”她探着燕雀般的小脑袋,神情孤傲地打量着尤金。

    “我给你带来了一个新相好的,赛尔玛。”吉姆说。

    “他可是你这一辈子见过的最瘦长的人了吧?”琼斯实事求是地说,“孩子,你的个子有多高呀?”她又拖着南方人的腔调问道。

    尤金心里有些不大自在。

    “我也不知道,”他回答,“大约6英尺3英寸吧。”

    “肯定不止!”赛尔玛坚决地说,“他肯定有7英尺高。”

    “他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量过了,”吉姆·屈维特说,“他自己也说不准。”

    “他的年纪也不大嘛,”莉丽注视着他,热切地说,“你今年多大啦?”

    尤金把苍白的脸转了过去,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嗯——”他声音嘶哑地说,“我差不多……”

    “他马上就18岁了,”吉姆·屈维特忠诚地替他说了出来,“别替他担心了。我们的老长腿,是个老江湖,是个勇士。我不骗你,他的经验丰富着呢。”

    “看上去他没有那么大,”莉丽怀疑地说,“看他的脸相,顶多有15岁。不过,他的这张脸长得真小,你说呢?”她缓慢、困惑地问。

    “我只有这一张脸,”尤金有些恼火,“对不起,我没法换一张大的。”

    “小脸搁在高个子上面,看起来真滑稽啊。”她耐心地说。

    赛尔玛用肘使劲地捣了她一下。

    “那是因为他身体骨架子大的缘故,”赛尔玛说,“‘长腿’没什么问题。只要他的骨架上多长点肉,他就能变成又高又魁梧的巨人。你肯定会讨女人喜欢的。”她刺耳地说着,抓起他冰冷的手,然后捏了捏。这时候,他内心那个陌生的幽灵悄悄地溜走了。噢,上帝!我不会忘记她的,他心里想。

    “那么,”吉姆·屈维特说,“我们就开始吧。”他又把赛尔玛搂在怀里,两个人深情地爱抚起来。

    “你先上楼去吧,孩子,”莉丽说,“我一会儿就上来。房门开着。”

    “一会儿见,阿金,”吉姆对他说,“好好待在那儿,小子。”

    他用一只手臂使劲搂了一下尤金,然后又撒开,陪着赛尔玛到左侧的屋子里去了。

    尤金脚步缓缓地踩着咯吱作响的楼梯走上楼,来到那间房门敞开的屋子里。壁炉里烧着一堆火红的木炭。他脱下帽子和外套,扔在一张木床上,然后不安地坐在一把摇椅里,身体向前倾斜着,哆嗦的手指举在面前开始烤起火来。除了炭火的微光以外,室内再没有任何光亮了,但是在炉火的光芒中,他还是能够依稀看出四周又旧又脏的墙纸,上面溅满了一道道的水渍,破纸一条一条从许多地方悬挂下来。他弯着腰、安静地坐在那里,好像患了伤寒症似的,不停剧烈地哆嗦着。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这不是我,他心想。

    不大一会儿,他听见那个女人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她正踩着楼梯上来。她的手里举着一盏油灯,在曳动的光影里走进了房门。她把灯放在桌子上,捻亮了灯芯。此时候,他能更加清楚地看到她了。莉丽是个中年乡下女人,身材宽大而粗壮。她虽然举止温柔,但并不够健康。她那张农家妇女的脸庞光洁而细腻,但是在眼角和嘴角的地方布满了皱纹,好像太阳底下长期劳作过的人一样。她一头乌黑的头发又浓又密,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粉底霜。她随便披着一件新换洗的、宽松的方格花布外衣,没系腰带。她的装束就像个普通的家庭主妇。不过由于职业关系,她的腿上穿了一双红色的丝袜,脚上穿着一双饰有毛边的红呢拖鞋,走路的时候喜欢拖着双足。

    女人闩好门,转过身来到壁炉前尤金的跟前。他胸中欲火直烧,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并且用颤抖的长手指爱抚着她。他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坐进摇椅里,笨拙地把她拉到自己的膝盖上。她勉强让他亲了几下,就像一般的乡下妓女那样,假装害羞、半推半就地把头转过去。当他冰凉的手触摸她的时候,她浑身开始哆嗦起来。

    “孩子,你的手又冰又冷,”她说,“你怎么啦?”

    她以职业性的动作用力地摩擦着他,感到有些窘迫,不一会儿她便不耐烦地站起身来。

    “我们开始吧,”她说,“你的钱呢?”

    他把两张皱巴巴的钞票塞进她的手里。

    然后他在她的身边躺了下来。他浑身开始颤抖,丧失了勇气,感到四肢无力。熊熊欲火已经熄灭了。

    火炉里有一大堆炭火塌落下来。闪光的好奇终于幻灭、消失了。

    当他走下楼梯,看见吉姆·屈维特已在客厅里等着自己,和赛尔玛手拉着手。莉丽先从格子门朝外面的雾野里窥视了一下,倾听了一阵,然后带着他静静地走了出去。

    “轻点儿,”她说,“对面街上有个人。他最近一直在监视我们。”

    “有空再来玩,长条。”赛尔玛捏着他的手喃喃地说。

    他们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缓步来到大路上。夜雾更浓了,空气中的水汽已经饱和,让人觉得很不舒适。

    在街道的拐弯处,路灯照耀下,吉姆·屈维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放心地朝前走去。

    “他妈的!”他说,“我以为你都下不来了。你跟那个女人在玩什么把戏呀,长腿?”说完这句话,他突然注意到他的伙伴神色异常,于是热心地问:“你怎么啦,阿金?你身体不舒服吗?”

    “稍等一下!”尤金咕哝着,“很快就好了!”

    他来到街边,向水沟里呕吐起来。然后他直起身,用手帕擦了擦嘴巴。

    “感觉怎样了?”吉姆·屈维特问。“好些了吗?”

    “好多了,”尤金说,“现在没事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生病了?”吉姆·屈维特责备地说。

    “是突然感觉不舒服的。”尤金说。紧接着他又补充道:“我想今天晚上那个该死的希腊餐馆里吃的东西有问题。”

    “我觉得没什么。”吉姆·屈维特说。“喝杯咖啡就没事了。”他乐观、确信地说。

    两个人慢慢地爬上山坡。闪烁的街灯把惨白的光芒洒在路旁破陋的房子正面。

    “吉姆——”尤金停顿了一下,开口说。

    “嗯,什么事?”

    “别对其他人说起我今天晚上闹病的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吉姆吃惊地瞪着他。

    “为什么不能说?这有什么关系?”他说,“嗨,小子,谁都会不舒服的。”

    “是的,这我知道。但你还是最好别说。”

    “嗯,好吧,我不说就是了。我为什么要说?”吉姆说。

    尤金觉得自己丧失了灵魂,饱受了精神的折磨;他知道这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一连三天,他都躲着别人,唯恐别人觉察到他身上罪过的印记。他觉得自己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在坦白招供。他的态度越来越逆反,对生活越来越敌视。他和吉姆·屈维特的关系更加接近了,吉姆·屈维特对他低俗的赞扬,使他能够获得一丝可怜的快乐。他胸中还没有平息下去的欲火重新燃烧起来了,这促使他克服了对肉体的厌恶,又有了新的憧憬。他周末独自一人去了埃克西特,他似乎曾经沧海,心灵中不再有失落感了。这次他找的是赛尔玛。

    在回家过圣诞节的途中,他发现腹股沟的部位爬动着无数黑色的小虫。火车一路经过的大地就像不育的巨人躺在铅灰色的苍穹下。火车怒吼着向前奔驰,横穿彼得蒙山脉。在这深夜里,他身患疾病,昏昏沉沉地躺在卧铺上。火车轰隆隆地爬上山峦的巨大峡口。他透过车窗,看见冬天朦胧的山峦,以及山上苍凉的树林。火车驶过高架桥的时候,桥下流过一道白色的水流,在结冰的堤岸间蜿蜒迂回。置身于魂牵梦萦的山峦之间,他原本郁闷的心情又开始轻松起来。他是山里长大的孩子。第二天清晨,当他和一群放假回家的大学生一同迈出车厢的时候,心情重又阴沉起来。火车站旁边那一堆拥挤、破烂的房子似乎比以前更加简陋了。在车站背后的山坡上,搭起了许多简易的窝棚,远远望过去,就像突兀在眼前的幻景一般。眼前寂静的广场,在他离开以后似乎也萎缩了不少。他下了火车,沿大街朝南都旅馆走去,一路上发现这个小城就像玩具城一样,经不起巨人的步子,很快就走到头了。

    圣诞节在清冷灰暗中度过。海伦不在家,家里就缺少一种温情。甘特和伊丽莎因为女儿不在身边,也感到情绪沮丧。本恩如同幽灵一般进进出出。卢克也没回家。尤金本人则因自己的行为深感羞愧和失落。

    他不知道该去找谁求助。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站起身在冰冷的房间里来回走动起来,嘴里喃喃自语着。伊丽莎身上披了一件睡衣,神情不安地跑过来。父亲甘特比以往温和了一些,但同时也比以前更加苍老了。老头子的病痛常常复发,但是他却心不在焉、愁眉苦脸的,一谈起大学里发生的事,他往往也只是寥寥几句,不愿意多谈。尤金心里虽然有话要说,但却哽在喉咙里,只结结巴巴地答上几句,然后就跑到屋外去,不愿意看见父亲空洞的双眼,这让他恐惧不已。他成天都在外面溜达,想以这种方式把自己心中的恐惧压制下去。他坚信自己患了麻风病,身体会一天天地腐烂下去,别无他法,无药可救,因为这些都是他小时候听道学先生们讲的。

    他漫无目的、绝望地在外面闲逛,脚步一刻也不停歇。他爬上东山坡的黑人区。冬天的太阳挣扎着从雾里露出脸来。在山下的草场上,在高处的山顶上,阳光像牛奶一样倾泻了一地。

    他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漆黑的心灵深处忽然闪现出一丝希望。我得去找哥哥,他心想。

    在伍德森大街本恩的住处,他看见本恩躺在床上抽着烟。他关上房门,像困兽似的四处乱转,不知道怎样向他说明。

    “我的天哪!”本恩生气地大叫起来。“你疯了吗?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生病了!”他吞吞吐吐地说。

    “得了什么病?怎么得来的?”本恩高声地问。翻起身坐在床上。

    “是搞女人得来的。”尤金说。

    “坐下,阿金,”过了一会儿,本恩平静地说,“别像个白痴似的,你知道这病害不死人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于是,尤金毫无掩饰地坦白了事实。

    本恩站起身,穿好了衣服。

    “那跟我走吧,”他说,“我们去找麦奎尔医生。”

    他们朝市区方向走去的途中,尤金还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替自己辩护。

    “事情是这样的,”他开始讲了起来,“要是我早知道的话,不过我当初怎么会知道——当然了,我承认是我自己的错,因为——”

    “噢,看在上帝的分上,闭上嘴吧!”本恩不耐烦地说,“我才不想听你的辩解呢。他妈的,我又不是你的庇护神。”

    他的这句话倒使他感到一丝宽慰。要是换了别人,听说你有了罪过,准会主动来做你的庇护神的。

    他们踏上“内外科医生大楼”宽大而阴暗的台阶,马上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药味。麦奎尔医生的候诊室里没有人。本恩敲了敲室内的一扇门,麦奎尔医生打开了门。他扔掉了粘在他厚嘴唇上潮湿的香烟,向他们打招呼:

    “你好,本恩。你好,孩子!”他一见到尤金,马上大声地嚷嚷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回家的?”

    “他以为自己得了急性肺病,活不了多长时间了,麦奎尔医生,”本恩扭了一下脖子,指着他弟弟说,“或许你能给他治一治,让他多活几年。”

    “你怎么了,孩子?”麦奎尔问。

    尤金干咽了一口,脸色苍白地伸着头说:

    “如果您不介意,”他嗓音嘶哑地说,“我能和你单独谈一谈吗?”他转过脸,无可奈何地对他哥说,“你在这里等我,你就别陪我了。”

    “我才不想陪你哩,”本恩粗鲁地说,“我自己的麻烦就够我受的了。”

    尤金跟在麦奎尔医生身后,来到了他的办公室。麦奎尔把门关上,然后在他凌乱不堪的桌子前坐了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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