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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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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侍臣上。

    国王

    我的瑞士卫队呢?叫他们把守宫门。什么事?

    侍臣

    赶快避一避吧,陛下;比大洋中的怒潮冲决堤岸、席卷平原还要汹汹其势,年轻的雷欧提斯带领着一队叛军,打败了您的卫士,冲进宫里来了。这一群暴徒把他称为主上;就像世界还不过刚才开始一般,他们推翻了一切的传统和习惯,自己制订规矩,擅作主张,高喊着,“我们推举雷欧提斯做国王!”他们掷帽举手,吆呼的声音响彻云霄,“让雷欧提斯做国王,让雷欧提斯做国王!”

    王后

    他们这样兴高采烈,却不知道已经误入歧途!啊,你们干了错事了,你们这些不忠的丹麦狗!(内喧呼声。)

    国王

    宫门都已打破了。

    雷欧提斯戎装上;一群丹麦人随上。

    雷欧提斯

    国王在哪儿?弟兄们,大家站在外面。

    众人

    不,让我们进来。

    雷欧提斯

    对不起,请你们听我的话。

    众人

    好,好。(众人退立门外。)

    雷欧提斯

    谢谢你们;把门看守好了。啊,你这万恶的奸王!还我的父亲来!

    王后

    安静一点,好雷欧提斯。

    雷欧提斯

    我身上要是有一点血安静下来,我就是个野生的杂种,我的父亲是个忘八,我的母亲的贞洁的额角上,也要雕上娼妓的恶名。

    国王

    雷欧提斯,你这样大张声势,兴兵犯上,究竟为了什么原因?——放了他,乔特鲁德;不要担心他会伤害我的身体,一个君王是有神灵呵护的,叛逆只能在一边蓄意窥伺,作不出什么事情来——告诉我,雷欧提斯,你有什么气恼不平的事?——放了他,乔特鲁德——你说吧。

    雷欧提斯

    我的父亲呢?

    国王

    死了。

    王后

    但是并不是他杀死的。

    国王

    尽他问下去。

    雷欧提斯

    他怎么会死的?我可不能受人家的愚弄。忠心,到地狱里去吧!让最黑暗的魔鬼把一切誓言抓了去!什么良心,什么礼貌,都给我滚下无底的深渊里去!我要向永劫挑战。我的立场已经坚决:今生怎样,来生怎样,我一概不顾,只要痛痛快快地为我的父亲复仇。

    国王

    有谁阻止你呢?

    雷欧提斯

    除了我自己的意志以外,全世界也不能阻止我;至于我的力量,我一定要使用得当,叫它事半功倍。

    国王

    好雷欧提斯,要是你想知道你的亲爱的父亲究竟是怎样死去的话,难道你复仇的方式是把朋友和敌人都当作对象,把赢钱的和输钱的赌注都一扫而光吗?

    雷欧提斯

    冤有头,债有主,我只要找我父亲的敌人算账。

    国王

    那么你要知道谁是他的敌人吗?

    雷欧提斯

    对于他的好朋友,我愿意张开我的手臂拥抱他们,像舍身的鹈鹕一样,把我的血供他们畅饮⑿。

    国王

    啊,现在你才说得像一个孝顺的儿子和真正的绅士。我不但对于令尊的死不曾有分,而且为此也感觉到非常的悲痛;这一个事实将会透过你的心,正像白昼的阳光照射你的眼睛一样。

    众人

    (在内)放她进去!

    雷欧提斯

    怎么!那是什么声音?

    奥菲利娅重上。

    雷欧提斯

    啊,赤热的烈焰,炙枯了我的脑浆吧!七倍辛酸的眼泪,灼伤了我的视觉吧!天日在上,我一定要叫那害你疯狂的仇人重重地抵偿他的罪恶。啊,五月的玫瑰!亲爱的女郎,好妹妹,奥菲利娅!天啊!一个少女的理智,也会像一个老人的生命一样受不起打击吗?人类的天性由于爱情而格外敏感,因为是敏感的,所以会把自己最珍贵的部分舍弃给所爱的事物。

    奥菲利娅

    (唱)

    他们把他抬上柩架;

    哎呀,哎呀,哎哎呀;

    在他坟上泪如雨下;——

    再会,我的鸽子!

    雷欧提斯

    要是你没有发疯而激励我复仇,你的言语也不会比你现在这样子更使我感动了。

    奥菲利娅

    你应该唱:“当啊当,还叫他啊当啊。”哦,这纺轮转动的声音配合得多么好听!唱的是那坏良心的管家把主人的女儿拐了去了。

    雷欧提斯

    这一种无意识的话,比正言危论还要有力得多。

    奥菲利娅

    这是表示记忆的迷迭香;爱人,请你记着吧:这是表示思想的三色堇。

    雷欧提斯

    这疯话很有道理,思想和记忆都提得很合适。

    奥菲利娅

    这是给您的茴香和漏斗花;这是给您的芸香;这儿还留着一些给我自己;遇到礼拜天,我们不妨叫它慈悲草。啊!您可以把您的芸香插戴得别致一点。这儿是一枝雏菊;我想要给您几朵紫罗兰,可是我父亲一死,它们全都谢了;他们说他死得很好——(唱)可爱的罗宾是我的宝贝。

    雷欧提斯

    忧愁、痛苦、悲哀和地狱中的磨难,在她身上都变成了可怜可爱。

    奥菲利娅

    (唱)

    他会不会再回来?

    他会不会再回来?

    不,不,他死了;

    你的命难保,

    他再也不会回来。

    他的胡须像白银,

    满头黄发乱纷纷。

    人死不能活,

    且把悲声歇;

    上帝饶赦他灵魂!

    求上帝饶赦一切基督徒的灵魂!上帝和你们同在!(下。)

    雷欧提斯

    上帝啊,你看见这种惨事吗?

    国王

    雷欧提斯,我必须跟你详细谈谈关于你所遭逢的不幸;你不能拒绝我这一个权利。你不妨先去选择几个你的最有见识的朋友,请他们在你我两人之间做公正人:要是他们评断的结果,认为是我主动或同谋杀害的,我愿意放弃我的国土、我的王冠、我的生命以及我所有的一切,作为对你的补偿;可是他们假如认为我是无罪的,那么你必须答应助我一臂之力,让我们两人开诚合作,定出一个惩凶的方策来。

    雷欧提斯

    就这样吧;他死得这样不明不白,他的下葬又是这样偷偷摸摸的,他的尸体上没有一些战士的荣饰,也不曾替他举行一些哀祭的仪式,从天上到地下都在发出愤懑不平的呼声,我不能不问一个明白。

    国王

    你可以明白一切;谁是真有罪的,让斧钺加在他的头上吧。请你跟我来。(同下。)

    第六场城堡中另一室

    霍拉旭及一仆人上。

    霍拉旭

    要来见我说话的是些什么人?

    仆人

    是几个水手,主人;他们说他们有信要交给您。

    霍拉旭

    叫他们进来。(仆人下)倘不是哈姆莱特殿下差来的人,我不知道在这世上的哪一部分会有人来看我。

    众水手上。

    水手甲

    上帝祝福您,先生!

    霍拉旭

    愿他也祝福你。

    水手乙

    他要是高兴,先生,他会祝福我们的。这儿有一封信给您,先生——它是从那位到英国去的钦使寄来的——要是您的名字果然是霍拉旭的话。

    霍拉旭

    (读信)“霍拉旭,你把这封信看过以后,请把来人领去见一见国王;他们还有信要交给他。我们在海上的第二天,就有一艘很凶猛的海盗船向我们追击。我们因为船行太慢,只好勉力迎敌;在彼此相持的时候,我跳上了盗船,他们就立刻抛下我们的船,扬帆而去,剩下我一个人做他们的俘虏。他们对待我很是有礼,可是他们也知道这样作对他们有利;我还要重谢他们哩。把我给国王的信交给他以后,请你就像逃命一般火速来见我。我有一些可以使你听了咋舌的话要在你的耳边说;可是事实的本身比这些话还要严重得多。来人可以把你带到我现在所在的地方。罗森格兰兹和吉尔登斯吞到英国去了;关于他们我还有许多话要告诉你。再会。你的知心朋友哈姆莱特。”来,让我立刻就带你们去把你们的信送出,然后请你们尽快领我到那把这些信交给你们的那个人的地方去。(同下。)

    第七场城堡中另一室

    国王及雷欧提斯上。

    国王

    你已经用你同情的耳朵,听见我告诉你那杀死令尊的人,也在图谋我的生命;现在你必须明白我的无罪,并且把我当作你的一个心腹的友人了。

    雷欧提斯

    听您所说,果然像是真的;可是告诉我,您自己的安全、长远的谋虑和其他一切,都在大力推动您,为什么您对于这样罪大恶极的暴行,反而不采取严厉的手段呢?

    国王

    啊!那是因为有两个理由,也许在你看来是不成其为理由的,可是对于我却有很大的关系。王后,他的母亲,差不多一天不看见他就不能生活;至于我自己,那么不管这是我的好处或是我的致命的弱点,我的生命和灵魂是这样跟她连结在一起,正像星球不能跳出轨道一样,我也不能没有她而生活。而且我所以不能把这件案子公开,还有一个重要的顾虑:一般民众对他都有很大的好感,他们盲目的崇拜像一道使树木变成石块的魔泉一样,会把他戴的镣铐也当作光荣。我的箭太轻、太没有力了,遇到这样的狂风,一定不能射中目的,反而给吹了转来。

    雷欧提斯

    那么难道我的一个高贵的父亲就这样白白死去,一个好好的妹妹就这样白白疯了不成?如果能允许我赞美她过去的容貌才德,那简直是可以傲视一世、睥睨古今的。可是我的报仇的机会总有一天会到来。

    国王

    不要让这件事扰乱了你的睡眠!你不要以为我是这样一个麻木不仁的人,会让人家揪着我的胡须,还以为这不过是开开玩笑。不久你就可以听到消息。我爱你父亲,我也爱我自己;那我希望可以使你想到——

    一使者上。

    国王

    啊!什么消息?

    使者

    启禀陛下,是哈姆莱特寄来的信;这一封是给陛下的,这一封是给王后的。

    国王

    哈姆莱特寄来的!是谁把它们送到这儿来的?

    使者

    他们说是几个水手,陛下,我没有看见他们;这两封信是克劳狄奥交给我的,来人把信送在他手里。

    国王

    雷欧提斯,你可以听一听这封信。出去!(使者下。读信)“陛下,我已经光着身子回到您的国土上来了。明天我就要请您允许我拜谒御容。让我先向您告我的不召而返之罪,然后再向您禀告我这次突然意外回国的原因。哈姆莱特敬上。”这是什么意思?同去的人也都一起回来了吗?还是有什么人在捣鬼,事实上并没有这么一回事?

    雷欧提斯

    您认识这笔迹吗?

    国王

    这确是哈姆莱特的亲笔。“光着身子”!这儿还附着一笔,说是“一个人回来”。你看他是什么用意?

    雷欧提斯

    我可不懂,陛下。可是他来得正好;我一想到我能够有这样一天当面申斥他:“你干的好事”,我的郁闷的心也热起来了。

    国王

    要是果然这样的话,可是怎么会这样呢?然而,此外又如何解释呢?雷欧提斯,你愿意听我的吩咐吗?

    雷欧提斯

    愿意,陛下,只要您不勉强我跟他和解。

    国王

    我是要使你自己心里得到平安。要是他现在中途而返,不预备再作这样的航行,那么我已经想好了一个计策,怂恿他去作一件事情,一定可以叫他自投罗网;而且他死了以后,谁也不能讲一句闲话,即使他的母亲也不能觉察我们的诡计,只好认为是一件意外的灾祸。

    雷欧提斯

    陛下,我愿意服从您的指挥;最好请您设法让他死在我的手里。

    国王

    我正是这样计划。自从你到国外游学以后,人家常常说起你有一种特长的本领,这种话哈姆莱特也是早就听到过的;虽然在我的意见之中,这不过是你所有的才艺中间最不足道的一种,可是你的一切才艺的总和,都不及这一种本领更能挑起他的妒忌。

    雷欧提斯

    是什么本领呢,陛下?

    国王

    它虽然不过是装饰在少年人帽上的一条缎带,但也是少不了的;因为年轻人应该装束得华丽潇洒一些,表示他的健康活泼,正像老年人应该装束得朴素大方一些,表示他的矜严庄重一样。两个月以前,这儿来了一个诺曼绅士;我自己曾经见过法国人,和他们打过仗,他们都是很精于骑术的;可是这位好汉简直有不可思议的魔力,他骑在马上,好像和他的坐骑化成了一体似的,随意驰骤,无不出神入化。他的技术是那样远超过我的预料,无论我杜撰一些怎样夸大的辞句,都不够形容它的奇妙。

    雷欧提斯

    是个诺曼人吗?

    国王

    是诺曼人。

    雷欧提斯

    那么一定是拉摩德了。

    国王

    正是他。

    雷欧提斯

    我认识他;他的确是全国知名的勇士。

    国王

    他承认你的武艺很了不得,对于你的剑术尤其极口称赞,说是倘有人能够和你对敌,那一定大有可观;他发誓说他们国里的剑士要是跟你交起手来,一定会眼花撩乱,全然失去招架之功。他对你的这一番夸奖,使哈姆莱特妒恼交集,一心希望你快些回来,跟他比赛一下。从这一点上——

    雷欧提斯

    从这一点上怎么,陛下?

    国王

    雷欧提斯,你真爱你的父亲吗?还是不过是做作出来的悲哀,只有表面,没有真心?

    雷欧提斯

    您为什么这样问我?

    国王

    我不是以为你不爱你的父亲;可是我知道爱不过起于一时感情的冲动,经验告诉我,经过了相当时间,它是会逐渐冷淡下去的。爱像一盏油灯,灯芯烧枯以后,它的火焰也会由微暗而至于消灭。一切事情都不能永远保持良好,因为过度的善反会摧毁它的本身,正像一个人因充血而死去一样。我们所要做的事,应该一想到就做;因为人的想法是会变化的,有多少舌头、多少手、多少意外,就会有多少犹豫、多少迟延;那时候再空谈该作什么,只不过等于聊以自慰的长吁短叹,只能伤害自己的身体罢了。可是回到我们所要谈论的中心问题上来吧。哈姆莱特回来了;你预备怎样用行动代替言语,表明你自己的确是你父亲的孝子呢?

    雷欧提斯

    我要在教堂里割破他的喉咙。

    国王

    当然,无论什么所在都不能庇护一个杀人的凶手;复仇应该不受地点的限制。可是,好雷欧提斯,你要是果然志在复仇,还是住在自己家里不要出来。哈姆莱特回来以后,我们可以让他知道你也已经回来,叫几个人在他的面前夸奖你的本领,把你说得比那法国人所讲的还要了不得,怂恿他和你作一次比赛,赌个输赢。他是个粗心的人,一向厚道,想不到人家在算计他,一定不会仔细检视比赛用的刀剑的利钝;你只要预先把一柄利剑混杂在里面,趁他没有注意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自己拿了,在比赛之际,看准他的要害刺了过去,就可以替你的父亲报了仇了。

    雷欧提斯

    我愿意这样做;为了达到复仇的目的,我还要在我的剑上涂一些毒药。我已经从一个卖药人手里买到一种致命的药油,只要在剑头上沾了一滴,刺到人身上,它一碰到血,即使只是擦破了一些皮肤,也会毒性发作,无论什么灵丹仙草,都不能挽救。我就去把剑尖蘸上这种烈性毒剂,只要我刺破他一点,就叫他送命。

    国王

    让我们再考虑考虑,看时间和机会能够给我们什么方便。要是这一个计策会失败,要是我们会在行动之间露出破绽,那么还是不要尝试的好。为了预防失败起见,我们应该另外再想一个万全之计。且慢!让我想来:我们可以对你们两人的胜负打赌;啊,有了:你在跟他交手的时候,必须使出你全副的精神,使他疲于奔命,等他口干烦躁,要讨水喝的当儿,我就为他预备好一杯毒酒,万一他逃过了你的毒剑,只要他让酒沾唇,我们的目的也就同样达到了。且慢!什么声音?

    王后上。

    国王

    啊,亲爱的王后!

    王后

    一桩祸事刚刚到来,又有一桩接踵而至。雷欧提斯,你的妹妹掉在水里淹死了。

    雷欧提斯

    淹死了!啊!在哪儿?

    王后

    在小溪之旁,斜生着一株杨柳,它的毵毵的枝叶倒映在明镜一样的水流之中;她编了几个奇异的花环来到那里,用的是毛茛、荨麻、雏菊和长颈兰——正派的姑娘管这种花叫死人指头,说粗话的牧人却给它起了另一个不雅的名字——她爬上一根横垂的树枝,想要把她的花冠挂在上面;就在这时候,一根心怀恶意的树枝折断了,她就连人带花一起落下呜咽的溪水里。她的衣服四散展开,使她暂时像人鱼一样漂浮水上;她嘴里还断断续续唱着古老的谣曲,好像一点不感觉到她处境的险恶,又好像她本来就是生长在水中一般。可是不多一会儿,她的衣服给水浸得重起来了,这可怜的人歌儿还没有唱完,就已经沉到泥里去了。

    雷欧提斯

    唉!那么她淹死了吗?

    王后

    淹死了,淹死了!

    雷欧提斯

    太多的水淹没了你的身体,可怜的奥菲利娅,所以我必须忍住我的眼泪。可是人类的常情是不能遏阻的,我掩饰不了心中的悲哀,只好顾不得惭愧了;当我们的眼泪干了以后,我们的妇人之仁也会随着消灭的。再会,陛下!我有一段炎炎欲焚的烈火般的话,可是我的傻气的眼泪把它浇熄了。(下。)

    国王

    让我们跟上去,乔特鲁德;我好容易才把他的怒气平息了一下,现在我怕又要把它挑起来了。快让我们跟上去吧。(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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