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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等难第二十八

    天地之道,无平不陂。故曰:水平而不流,无原则遫竭;云平而雨不甚,无委云,雨则遫已;政平而无威,则不行。然则平非拨乱之要也。

    昔者平等之说,起于浮屠。浮屠之言平等也,盖亏盈流谦,以救时弊,非从而纵之,若奔马之委辔矣。何者?天毒之俗,区人类为四等:以婆罗门为贵种,世读书主祭;其次曰刹利,则为君相将士;其次曰毗舍,则为商贾;其次曰首陀罗,则苦身劳形,以事甽亩,监门畜之,而臧获任之。是四类者,庆吊不通,婚媾不遂,载在册府,世世无有移易。夫椭颠方趾一也,而高下之殊至是。此释迦所以不平,而党言平等以矫正之也。揉曲木者,不得不过其直,恣言至其极,则以为鷇卵毛鳞,皆有佛性,其冥极亦与人等。此特其左证之义,觊以齐一四类,而闳侈不经,以至于滥,有牛鼎之意焉。愚者滞其说,因是欲去君臣,绝父子,齐男女。是其于浮屠也,可谓仪豪而失墙矣。

    且平等之说,行之南北朝,则足以救敝,行之唐宋以后,则不切事情。是何也?当门地之说盛时,公卿不足贵,累囚俘虏不足贱,而一于种胄乎辨之。至唐高俭定《氏族志》,犹退新门进旧望,右膏梁左寒畯。盖其俗尚之敝,与天毒同风。观夫王源与富阳满氏为婚,班列不当,无损于礼教豪发。而沈约弹之,以为生死点辱,于事为甚,若以兹事为至僻回者。嘻!其挛也。于斯时也,而倡平等之说于其间,则菅蒯之弃,蕉萃之哀,息矣。其有助于政教,必不訾矣。

    今自包衣而外,民无僮仆。昔之男子入于罪隶、女子入于舂稿者,今亦及身而息。自冕黼旄钺以逮蓝缕敝衣者,苟同处里闬,一切无所高下。然则以种族言,吾九皇六十四民之裔,其平等也已夙矣。夫从而平之,则惟去君臣,绝父子,齐男女耳。

    昔者《白虎通德论》之言,以人皆上天所生,故父杀其子当诛。晋献公罪弃市,以杀其大子申生故。夫忍戾至于戕贼其所爱,则何人而不戕贼?又上绝其考妣之性,使无遗育,其在辟宜也。今缪推其同出于上天以立义,虽夏楚之教,没其慈爱,而诬之以酷烈,责之以自擅;若是,虽法吏之囚锢役作其罢民,亦酷烈自擅也。(欧美法有囚锢役作,无夏楚。说者必谓夏楚酷于囚锢役作,亦思数日之困悴,与一时之呼暴,在受者果孰甚乎?父之于子,必不忍囚锢役作之;成年而后,或施以夏楚,亦与榜掠异状。宁得倒置其重轻也?)

    乃夫男女之辨,非苟为抑扬而已。山气多男,泽气多女。(《淮南·堕形训》语)泽女不骈适则不夫,山女不适骈则不养,(俄罗斯人威斯特马科《婚姻进化论》有此说,今本之)数也。中国无媒氏以会男女,其数不彰。一岁之为盗贼罪人、劳作饿夫以死者,皆男也。男之彫丧,则怨女自多,而不得不制妾媵以通之。且人类者,欲其蕃衍,与一女伉数男,则不若一男而伉数女。夫以一男而伉数女,此犹三十辐共一毂,即其势固不可以平等,就除妾媵矣。

    有生与之技,有形与之材,官其剂量,则焉可平也?第马而殊骏驽,第人而殊佣下与卓跞,亦剂量殊尔,然犹以其第厚薄之。虽舜与造父者,亦若是厚薄之,况不易之剂量哉!(案:普鲁士宪法,女子不得嗣君位,此大陆主义与偏岛固殊,亦剂量然也)。昔樊英有疾,其妻使婢候问,英则下床答拜,曰:“妻,齐也,礼无不答。”(《后汉书·方术·樊英传》)君子齐其礼,而不齐其权也。

    古者谓君曰“林烝”,其义为群,此以知人君与烝民等,其义诚大彰明较箸也。及其駻然独立于民上,欲引而下之,则不能已。夫一哄之市,必立之平,一卷之书,必立之师;虽号以民主,其崇卑之度,无大殊绝,而其实固已长人。故曰: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彼道家之言曰: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然则以投钩定赏罚,以三载考绩易总统,是特当轴处中者之所以避怨讟,顾贤桀安取乎?

    夫父子、夫妇之间,不可引绳而整齐之,既若是矣,君臣虽可平,抑于事故无取。故曰:平等之说,非拨乱之要也。

    虽然,吾尝有取矣,取夫君臣之权非平等,而其褒贬则可以平等也。昔者埃及之王称法老,死,大行至窆所,或颂其德,或指其邮,以得失相庚偿,过多则不得入墓。其王亦深自亟敕,惧罗罪辟,莫敢纵欲。是故中国称天以诔天王,而《春秋》有罪者不书其葬。

    明独第二十九

    遇灵星舞僮而谓之曰:“子材众庶也。”则按剑而噁。俄而曰:“子材固卓荦,天上所独也。”则笑屑然有声矣。则又曰:“子入世不能与人群,独行而已。”则又按剑噁。乌乎!是何于名誉则欲其独,而入世则以独为大邮也?彼痼俗也,僮子且然,而况丈夫哉!

    眯夫,其乱于独之名实!夫大独必群,不群非独也。是故卓诡其行,虓然与俗争,无是非必胜,如有捲勇,如不可敔者,则谓之鸷夫而已矣;厚其泉贝,膏其田园,守之如天府之宲,非己也,莫肯费半菽也,则谓之啬夫而已矣;深溪博林,幽闲以自乐,菑华矣,不菑人也,觞鸟矣,不觞宾也,过此而靓,和精端容,务以尊其生,则谓之旷夫而已矣。三者皆似独,惟不能群,故靳与之独也。

    大独必群,群必以独成。日红采而光于晁,天下震动也;日柳色而光于夕,天下震动也;使日与五纬群,尚不能照寸壤,何暇及六合?海尝欲与江河群矣,群则成一渠,不群则百谷东流以注壑,其灌及天表。曰:与群而成独,不如独而为群王。灵鼓之翁博,惟不与吹管群也,故能进众也。使嘉木与莸群,则莫荫其下,且安得远声香?凤之冯风也,尐雏不能群,故卒从以万数。贞虫之无耦,便其独也,以是有君臣,其类泡盛。繇是言之,小群,大群之贼也;大独,大群之母也。

    不眯于独,古者谓之圣之合莫,抱蜀不言,而四海讙应,人君之独也。握其节,莫于分其算.士卒无敢不用命,大率之独也。用心不枝,孑然与精神往来,其立言,诵千人,和万人,儒墨之独也。闭閤而省事,思凑单微,发其政教,百姓悦从如蒲苇,卿大夫之独也。总是杂术也,以一身教乡井,有贤不肖,或觵之,或挞之,或具染请之,皆磬折而愿为之尸,父师之独也。吾读范氏书,至《独行传》,迹其行事,或出入党锢。嗟乎,菲独,何以党哉!

    古之人欤,其独而群者,则衣冠与骨俱朽矣。今之人,则有钱唐汪翁。其性廉制,与流俗不合。自湖北罢知县归,人呼曰“独头”,(案:独头,语甚古。《水经·河水注》“河北雷首山”引阚骃《十三州志》云:“山一名独头,山南有古冢,陵柏蔚然,欑茂丘阜,俗谓之夷齐墓。”是则以其狷介赴义,号曰独头,因名其山矣)自命曰“独翁”,署所居曰“独居”。章炳麟入其居,曰:“翁之独,抑其群也。”其为令,斡榷税,虽一锱不自私,府臧益充,而同官以课不得比,怨之:其群于州部也。罢归,遇乡里有不平,必争之,穷其氐,豪右衔忿,而寡弱者得其职姓:其群于无告者也。谆礼必抨弹,繇礼必撎:其群于知方之士也。夫至性恫天下,博爱尚同,軥录以任之,虽贾怨不悔,其群至矣,其可谓独欤?入瞽师之室,则视者独矣;入伛巫跛击之室,则行者独矣。视与行,至群也,而有时谥之曰独。故夫独者群,则群者独矣。人独翁,翁亦自独也,案以知群者之鲜也。

    乌乎!吾求群而不可得也久矣。抑岂无辑辞以定民者吾与之耦?天下多败群。故西入周南,而东亡命郁銕之野,傥得一二。当是时,水陆未移,官号未革,权概未变,节簜未毁;俎犹若俎,钲犹若钲,羽犹若羽,龠犹若龠,戚犹若戚;而文武解弛,举事丧实,引弓持柄,无政若雨。是为大群之将涣,虽有合者,财比于虮虱。于是愯然而流汗曰:“于斯时也,是天地闭、贤人隐之世也。”虽然,目睹其支体骨肉之裂而不忍,去之而不可,则惟强力忍诟以图之。

    余,越之贱氓也。生又羸弱,无骥骜之气,焦明之志,犹憯凄忉怛,悲世之不淑,耻不逮重华,而哀非吾徒者。窃闵夫志士之合而莫之为缀游也,其任侠者又吁群而失其人也,知不独行,不足以树大萃。虽然,吾又求独而不可得也。于斯时也,是天地闭、贤人隐之世也。吾不能为狂接舆之行吟,吾不能为逢子庆之戴盆。吾流污于后世,必矣!

    冥契第三十

    章炳麟曰:吾不征伯夷,不尚观于斟雉之史,委蛇黄宗羲之言而攽君录,曰:天子之于辅相,犹县令之于丞尉,非夐高无等,若天之不可以阶级升也。輓近五洲诸大国,或建联邦,或以贵族共和。贵族之弊曰“寡人”,则大君之尊,日以骞损,而与列侯、庶尹同班。黄氏发之于二百年之前,而征信于二百年之后,圣夫!

    且夫鸡雍、桔梗,场圃以为至贱,而中其疾则以为上药。自古妄人之议,常冒没以施当时,卒其所言之中,亦与黄氏等者,盖未尝绝也。予观明武宗自号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兵部宣敕,虽御名不讳,传之后世,以为谈笑。又上求之,则汉灵帝尝内许凉、伍宕之说,谓大公《六韬》,有天子将兵事,因讲武平乐观,躬擐甲介马,称无上将军。此事稍不章。要之,二君皆淫酗昏虐之主,佻狎自丧,替其赤刀,诚无不酿嘲于后世者。然輓近尚武之国,其君皆自称元率,或受邻国武臣官号,佩其章韍,恹然勿以为怪,而戎事日修,则天子诚与庶官等夷矣。嗟乎!彼汉、明二主者,其惛欤?其逆计至是也?事之闯然而得之者,千世以后,辄与之相契合。章炳麟曰:岿乎君子,大哉黄中通理!

    南人曰:夏姬之蹙頞,其里连衽;戚施效之,蹙其頞,其里无炊灶。章炳麟曰:戚施之蹙頞,其里无炊灶;夏姬效之,蹙其頞,其里连衽。名实未亏,而爱憎相贸。于是知妄人之议不竟非,而举其事以酿嘲者,适咫尺之见也。

    章炳麟曰:中夏之王者,谓之天子。是故言苍牙者,以为出于东皇大一;而创业之主,其母必上帝冯身以仪之。吾读浮屠书,称帝曰帝释,亦曰释提桓因。是无他,彼塞种者,其氏曰释迦,以其王为出于上天,而因以其氏被之。惟牟尼陿小其说,摈排上帝,而犹谓之瞿释迦氏。(一作憍尸迦,亦称憍陈如.并一音之转)彼神灵其国主,翕然以为出于朱鸟权衡之宿。其于中夏,壹何其矩范之合也?自东自西,自南自北,凡长人者,必雄桀足以欺其下,以此羑民。是故拱揖指麾,而百姓趋令若牛马。章炳麟曰:大哉黄中通理!

    章炳麟曰:《封禅书》有八神将,大公以来作之,而天主其一也,则邪稣以为号。《六韬》曰:“武王伐纣,雪深丈余.有五车一马,行无彻迹,诣营求谒。大公曰:「此天方之神来受事。」遂以其名召入,各以其职命焉。”(见《旧唐书·礼仪志》引。《太平御览》十二引《阴谋》所载,与此略同)则穆罕默德以为号。是二子者,西隔昆仑,而南隔黄支之海,未尝一觌尚父之苗裔、诵其图籍,而称号卒同。(天主、天方,皆译语,然不失本意)岂姜姓四岳之掌宾饯者,其怪迂之说固多欤?天降时雨,山川出云。章炳麟曰:岿乎君子,大哉黄中通理!

    通法第三十一

    帝王之政,不期于纯法八代。其次箸法,维清缉熙,合符节于后王,足以变制者,则美矣。周之克商,矢珪矢宪,与九鼎比尊。宪者,前代之图法,今以因革者也。明昭有刘,施于朱氏。

    汉之政,可法有二焉。

    天子曰县官,亦曰国家。(汉马第伯《封禅仪记》:“国家御首辇,人輓升山。”又云:“国家台上北面。”是称天子为国家也。法王路易十四曰“朕即国家”,中国固用此义)此其过制淫名。以土之毛,当会敛于己。然其名实自违,卒有私财,足以增修宫馆,得无亏大农经费。《新论》有曰:“汉定以来,百姓赋敛,一岁为四十余万万。吏奉用其半,余二十万万臧于都内,为禁钱。少府所领园地作务,八十三万万,以给宫室供养诸赏赐。”(《御览》627引桓谭《新论》。案:少府所入,不应倍于赋敛。盖是积岁羡余,非一年收入如此。然不审所据为何年,要指其著书时也)此为少府与主赋敛者分。帝有私产,不异编户,后王以皇室典范所录别于赋税者也。

    景、武集权于中央,其郡县犹得自治。古之王度,方伯之国则有三监。大国相也,其命曰“守”。故管仲言“有天子之二守”,(《左》僖十二年传)栾盈亦以士匄为“王守臣”。(《左》襄二十一年传)小国相也,其命曰“令”。故楚以子男,令尹辅之。及秦罢侯,而闿置其孤卿;郡则御史监之,其主者言“守”,其下县道言“令”,皆因前世建国之差率以为比。(晋侯问原守,史起为邺令。先秦之世,以方部大吏为守令,业有萌芽。要本被以相国之号,以为尊荣,亦犹后世藩镇之带京衔也。集成箸法,则自秦始)是故郡县之始,亡大异封建。汉氏因之,大守上与天子剖符,而下得刑赏辟除。一郡之吏,无虑千人,皆承流修职,故举事易而循吏多。成哀之末,纲纪败于朝,吏理整于府。至于元始,户口最盛矣。

    其县邑犹有议院。《稿长蔡湛碑》阴曰“贱民、议民”,与“三老、故吏、处士、义民”异列。议民者,西方以为议员,良奥通达之士,以公民参知县政者也。贱民者,西方以为私人厮役扈养,不及以政,不得选人,亦不得被选者也。此其名号炳然。国命不出于议郎,而县顾独与议民图事,与今俄罗斯相类。凡汉世道路河渠之役,今难其费,彼举之径易者,无虑议院之效。后王觖望于斯制,如其初政,则因是也。

    新与晋、魏、隋、唐之政,可法有一焉。

    汉承秦敝,尊奖兼并。上家累钜亿,斥地侔封君,行苞苴以乱执政,养剑客以威黔首;专杀不辜,号无市死之子;生死之奉,多拟人主。故下户踦岖无所踌足,乃父子氐首奴事富人,躬率妻帑为之服役。故富者席余而日炽,贫者蹑短而岁踧,历代为虏,犹不赡于衣食;岁小不登,流离沟壑,嫁妻卖子,伤心腐臧,不可胜陈。(《通典》一引崔寔《政论》语如此)

    新帝复千载绝迹,更制“王田”,男不盈八,田不得过一井。此于古制少奢。荀悦以为废之于寡,立之于众,土田布列在豪强,卒而革之,并有怨心,则生纷乱。此其所以败也。然分田劫假之害,自是少息。讫建武以后,乡曲之豪,无有兼田数郡,为盗跖于民间,如隆汉者矣。大功之成亏,亦不于一世也。

    晋之平吴,制:“男子一人占田七十亩,女子三十亩。其丁男课田五十亩,丁女二十亩;次丁男半之,女则不课。”然仕者犹差第官品,以得荫客。

    及元魏,制均田:“诸男夫十五以上,受露田四十亩,妇人二十亩。奴婢依良。丁牛一头受田三十亩,限四牛。所授之田率倍之,三易之田再倍之。”“民年及课则受田,老免及身没则还田,奴婢、牛随有无以还受。诸桑田不在还受之限。”“初受田者,男夫一人给田二十亩,课莳,余种桑五十树,枣五株,榆三根。非桑之土,夫给一亩,依法课莳榆枣。”“诸麻布之土,男夫及课,别给麻田十亩,妇人五亩。奴婢依良。皆从还受之法。”“诸人有新居者,三口给地一亩,以为居室。奴婢五口给一亩。”

    北齐之授露田,夫妇丁牛皆倍魏制,亦每丁给永业二十亩,以为桑田。

    周制:“有室者田百四十亩,丁者田百亩。”“口十以上,宅五亩;口七以上,宅四亩;口五以下,宅三亩。”

    隋居宅从魏,永业、露田从齐,而陿乡每丁财二十亩。唐:男子丁、中者,给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八十亩。老男、疾废、口分半之。寡妻妾,口分田三十亩。先永业者,通充口分之数。黄、小、中、丁男子及老男、疾废、寡妻妾当户者,各给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二十亩。陿乡所受,口分视宽乡而半,易田倍给。

    大氐先后所制,丁男受田,最多百亩,少不损六十亩。亩以二百四十步为剂,视古百步则赢。民无偏幸,故魏、齐兵而不殣,隋世暴而不贫。讫于贞观、开元,治过文、景。识均田之为效,而新室其权首也。夫农耕者,因壤而获,巧拙同利。一国之壤,其谷果桑榆有数,虽开草辟土,势不倍增。而商工百技,各自以材能致利多寡,其业不形。是故有均田,无均富;有均地箸,无均智慧。今夏民并兼,视他国为最杀,又以商工百技方兴,因势调度,其均则易。后王以是正社会主义者也。

    朱梁之政,可法有一焉。

    奄寺,周而有之,至汉转盛;江左晋、宋几绝,而不能瀸尽也。(案:晋、宋二志,惟大后三卿,似为奄官,其余未见有位者。西晋贾后时,有宦者董猛,稍稍用事。东晋及宋,史传虽间见奄儿,然其箸者极鲜。周繇矜重流品,不使刑人干位。又元帝以相王草创,宋武素不好弄,故裁减奄官,几于尽绝也)唐法魏、周,中官复贵。此非独以分权陵主当去,无罪而宫人,固无说焉。梁大祖龚行其罚,践位以后,切齿于薰椓,改枢密院曰崇政院,以敬翔为院使,不任中人,虽趋走禁掖者亦绝。及李氏破汳,诏天下求故唐宦者悉送京师。此梁无奄寺之征也。

    嗟乎!淫昏不道之君,作法于齐,犹高世主。生民载祀四千,而间十七,文德之流,轶于汤、武矣。后王欲循理饬俗,观视四夷,可无鉴是邪?

    明之政,可法有一焉。

    初罢行省,主疆域者曰布政使,凡理财、长民、课吏皆责之,西方之知事是也。按察使,掌刑名廉劾之事,西方诸裁判所是也。都指挥使,(秩正二品,与当时布政使同秩)掌治军政,率其卫所以隶于五府,而听于兵部,西方之师团是也。三司同位,不相长弟,贤于后嗣常设督抚。后王式之,按察与布致分,则司法、行政异官之隧也;都指挥与布政分,则治戎、佐民异官之剂也。

    哀乎!中夏之统一,二千年矣。量其善政,不过于五,然世犹希道之,斯足为摧心失气者也。及夫东晋之世,君臣有礼,而唐陈诗不讳,得尽见朝政得失、民间疾苦,此亦其可法者。然当时自以习贯率行,将法典之非成文者,故不陈于大禘也。

    官统上第三十二

    “天不一时,地不一利,人不一事。是以箸业不得不多,人之名位不得不殊。方明者察于事,故不官于物而旁通于道。”(《管子·宙合篇》语)

    盖先圣刘歆有言:“《书》曰:「先其算命。」本起于黄钟之数,始于一而三之,三三积之,历十二辰之数,十有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而五数备矣。”“大极元气,函三为一。极,中也。元,始也。行于十二辰,始动于子。参之于丑,得三。又参之于寅,得九。又参之于卯,得二十七。又参之于辰,得八十一。又参之于巳,得二百四十三。又参之于午,得七百二十九。又参之于未,得二千一百八十七。又参之于申,得六千五百六十一。又参之于酉,得万九千六百八十三。又参之于戌,得五万九千四十九。又参之于亥,得十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此阴阳合德,气钟于子,化生万物者也。”(《律历志》说。本《史记·律书》,而去其余分)

    自子至亥,数以三积:《易》曰“亥子之明夷”,(《易》“箕子之明夷”,赵宾作“荄兹”,云“万物方荄兹”也。惠定宇以为“亥子”虽非其本文,而训读则极当。《律历志》云“该阂于亥”,“孳萌于子”,是其义也)算命所取法,则在于是。彼明夷者,箕子、文王所公也。然阴阳气无箕子。箕子言五行,出于《雒书》;文王言八卦,《河图》也。是故言“元年”者,以“王”为文王,而摈箕子于海外营部之域,使无乱统。

    如彼积数至于十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者,是安用邪?

    章炳麟曰:此谓官制之大数,在察玉衡,箸于方明者也。

    凡官.皆以一统三。昔者管仲之治齐也,曰:“参国起案.以为三官,臣立三宰,工立三族,市立三乡,泽立三虞,山立三衡。”(《齐语》)而临下相统,亦往往以三三积之。文王之立政也,“罔攸兼于庶言、庶狱、庶慎”。“庶慎”者何也?公羊董仲舒《官制象天》曰:“三臣而成一慎,故八十一元士,为二十七慎,以持二十七大夫;二十七大夫为九慎,以持九卿;九卿为三慎,以持三公;三公为一慎,以持天子。天子积四十慎,以为四选。选一慎三臣,皆天数也。”然则“慎”者,三之别称。《秦风·小戎》传曰:“胁驱,慎驾具,所以止入也。”此因止骖马之入以为名。“慎驾具”者,若言“三马之驾具”矣。(乘马实有驷牡。然骖之命名.实因驾三而起。盖一服两骖,非骖服皆两也。慎驾具亦本此为名。而驷马之两骖驾具,即因名于是)厥以慎名官者。《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厌次侯爰类,“以慎将,元年从起留”。慎将,为楚汉时官号,犹明之参将也。(明《职官志》:总兵官,副总兵,参将,无品级,无定员。此参将与总兵、副总兵为三,慎将之名犹此矣。师古言“以谨慎为将”,义甚迂曲。汉初厩将、弩将、刺客将等,命名皆从其职,无以空言立号者。以慎为三,周、秦、汉之通言,故董氏用之)夫慎者,三物之称;自上以下,积乘以三,故曰“庶慎”;僚佐辅殷,置自上官,故文王罔兼。此则官以三乘之义.明矣。

    先圣荀卿曰:后王之成名,“爵名从周”。(《正名》)明三百六十官者,其法为春秋所因。及夫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以成百二十官,如不契合。然百二十官,未及中下士也;三百六十官者,下逮是也。因元士八十一而参之,则二百四十二为中下士数,以增百二十官,则为三百六十有三。故董氏《爵国篇》曰:“八十一元士,二百四十三下士。”又曰:“天子分左右五等,三百六十三人。”而谓之“周制”,夫何不合之有乎?(案: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二百四十三中下士,皆谓其职名,非谓其员数也。如言以大夫为长官者,有二十七职;以元士为长官者,有八十一职。非谓大夫只有二十七人,元士只有八十一人也。《周礼》一官而有数大夫、数士者不少.然其官只三百六十耳。况乡遂都鄙之正长,同此一官,而其员以千百计,虽尽中下士之数,犹不足充乎!又案: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之说,《王制》及《尚书大传》皆同。郑君注《大传》曰:“自三公至元士,凡百二十,此夏时之官也。周之官三百六十。《礼志》曰:有虞氏官五十,夏后百,殷二百,周三百。近之,未得其实也。据夏、周推其差,则有虞之官六十,夏后氏百二十,殷二百四十,周三百六十,为有所法。”鄙意《明堂位》说似与此不相涉。《大传》又言:“舜摄时,三公、九卿、百执事,此尧之官也。故使百官事舜。”则又谓尧舜时已有百二十官,亦与《明堂位》官五十相戾。窃谓古制芒昧,学者多以周制说虞夏,或以虞夏制说周,纷如纠纆。今从《考工记》“外有九室九卿朝焉”之文,定为周制。至所谓九卿者,即六卿与三孤,而三孤亦必兼六卿所属之官。如师氏、保氏,或言即是师保,殆其然欤?)

    自午以下,至亥六等,其数至于十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是为胥史陪属,递统而相增。六等者,何也?士之所臣曰早,早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也。是在《春秋传》则比十日,今乃比于十二辰者,《传》有王、公、大夫、士,而大夫弗别于卿、士,又弗别元与中、下,是以为十;别之是以为十二,非其相舛整也。《周官》府史胥徒之制,不皆以三相乘,虽其上亦然。(如大夫,亦不止二十七职也)要之,道其较略而已。千里之路,不可扶以绳;万家之都,不可平以准。苟大意得,不以小缺为伤。必若引绳切墨,而以三制之者,虽倕、商高为政,固勿能也。且夫爵名则因于周,若春秋所为斟酌损益者,亿甚众矣。是故荀子有《序官》,(《王制》)其名或异《周礼》,然犹十取其七八,故曰文王之法云尔。

    及夫箕子所飏言,则以五行为臬枳,斯大古夏殷之成宪。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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