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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六回 谭念修爱母偎病榻 王象荩择婿得东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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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家绍衣哥,才去上任。衙门的长随,都是些吃好的,穿好的,办事专一弄钱,我才差人来叫王中去把宅门。谁知再等总不见到。后来兴官家书到了,才知道娘病着哩。俺绍衣哥,叫我告终养——”王氏道:“怎的叫终养?”

    绍闻道:“回家探望母亲,好了多吃些饭养身子。这就叫终养。”篑初道:“奶奶如今好了四五分。前些时,有四五天不肯吃饭,每日只三五口藕粉。如今渐渐好些,吃粥,吃干饭,吃莲粉,每天有三四汤碗。”巫氏道:“我许下三天献神戏。”

    绍闻道:“好了就唱。”冰梅道:“我许下吃清素。”绍闻道:“奶奶好了,大家都是有功哩,多谢你两个虔心。”

    却说王氏见儿心喜,饭渐吃的多,药渐吃的少;少吃药是治病良方,多吃饭更是治病良方。一天好似一天,会起来了,会扶杖走了,会丢了杖儿走了,不及一月,全然大愈。

    这是谭绍闻能慰亲心,也是谭绍衣处置得体。以视世之贪位慕禄者,明知亲老婴疾,却甘恋栈而恶枕块。一旦在任闻讣,却刻父母《行述》曰:“不孝待罪某任,罪逆应自殒灭。不意昊天不吊,祸延家严(慈),于某月某日疾终正寝(内寝)。不孝于先严(慈)见背之日,未获属纩含饭,是尚何以靦颜而为人子也耶!”姑念“先严嘉行(先慈懿德)”云云,只得“濡血缕述’,央你们先生大人采择,于是“不孝这里衔结无穷”起来。这是未衰杖时裨谌起就腹稿,遂成官场中丁忧的一个通套。作者赘一句赞曰:“呜呼哀哉!岂不可笑。”

    却说谭绍闻既不曾在能县闻讣而匍匐就道,何至在开封府填讳而缙绅借衔?一笔扫尽,言归正传。这王象荩在南园中听说少主人在任里回来,两步赶成一步,来萧墙街探望。见了磕头,绍闻急忙扯住,说:“我在黄岩县差衙役接你作门上,再等也不见影儿,好不急人。”王象荩道:“奶奶有病,我如何能去?总为我走了家中无人,我不去衙门毕竟有人。如今少爷可以到碧草轩一望。”

    王象荩讨了钥匙,谭绍闻跟着。开门一看,较之父亲在日,更为佳胜。原来谭道台离任,家眷要住此处,开封太守代交赎价,业归原主。当即叫各色匠役,垒照壁,砌甬道,裱糊顶槅,髹漆门窗,又移道台在署买得流落民间的艮岳石头锦川二峰、太湖三块,又搬道署花木三十盆筒,鱼缸两个,凉墩八座。到后来家眷搬走,交与王象荩锁讫。今日绍闻周详审视,好不快意。猛而想起当日赌输,在此直寻自尽,不觉悔愧交集。若非改志读书,遇见绍衣,得以亲近正人,不用讲家声流落,这碧草轩怎得如此丽日映红,清风飘馥?只这一株怪松,怎免屠沽市井辈亵此苍苍之色,溷此谡谡之韵?王象荩吩咐园丁灌溉毕,锁了园门,自回南园。

    绍闻到堂楼,一家团坐。说起兴官儿联姻薛氏之事。王氏道:“在那里住?”绍闻道:“就是绍衣哥甥女。父亲是进士,山西榆次县知县,殁于任所。绍衣哥接在衙门。”王氏向巫氏、冰梅道:”想必就是薛姑太太女儿全淑姑娘。道大人家眷搬在后书房,官太太、姑太太、全淑姑娘都来在这里。后来备席请来,我叫赵大儿母女两个来伺候客。这全淑姑娘与全姑两个一见,就亲热如姊妹一般,再摘离不开。虽绸缎布素是两样,人材却不分高低。官太太、姑太太都是夸说,只像一对儿。转眼不见,两个上楼不知说什么去了。后来道大人来接家眷,咱这里摆酒饯行,全淑姑娘不吃什么,两个上楼,都把脸上粉揉了,像是割舍不得的光景。我心想把全姑配与兴官儿,如今有了全淑姑娘这宗亲事,罢么,不提就是了。”绍闻道:“儿心里也久有全姑这宗事,与母亲一样,只说不出口来。万一中不从,就不好见面了。没有么,娘见王中,硬提一句,他不依时,娘是女人家,只说娘老的糊涂了,丢开手,话就忘了一般。”王氏道:“也使的。王中不依,就把这心肠割断也好。”

    恰好次日王象荩又进城来,带了一磁罐子盐腕的紫苏,说是奶奶病起,好以咸莱下饭。到了楼门,王氏道:“王中站住,我出去说句话。”忙从楼东间扶杖慢慢的出来。王象荩道:“奶奶大好了。”王氏道:“头还发晕,别的没什么意思。我想你四口儿,回来到西书房住罢。闺女大了,南园没个遮拦,不成看相。”王象荩道:“奶奶吩咐很是,就回来。把南园佃与人家种也使的。只是吃菜不便宜了。”王氏道:“全姑我见他亲,伏侍我便宜。”王中道:“只是小娃儿,不知道什么。”王氏道:“我老了,早晚离不得个小娃儿在跟前,说话解闷。兴相公我也离不了。他两个俱十七八岁,又不便宜。我心里——,我心里只想——”王象荩明白,说道:“奶奶只管说就是。”

    王氏道:“我说的不成话,老了糊涂,你休怪。”王象荩道:“怎敢说怪。”王氏道:“一发成就了他两个何如?”王象葛道:“我是个奴仆——”王氏吃了一个小惊。“——兴相公我已留心看了,将来是个大有出息的人。但以仆配主,心中有些不安。容我到大爷坟上磕头禀过,见小的不敢欺心。”王氏道:“你知兴相公有了丈母家也不?”王象荩道:“已料知。道台大人家眷在后轩上住,那一位全淑姑娘,小的见过。当时心里有这个想头。如今少爷在浙江,想必与兴相公定下这门亲事。奶奶今如此说,这是天从人愿,小的有何不依。明日就上大爷坟上告禀。”话统说明,把一个王氏喜的到不可解地位。

    绍闻自阎楷书馆回来,王氏道:“王中却不嫌偏房,明日要上坟上告禀你父亲。”绍闻道:“儿回来,因母亲有病,虽说柯堂告先,却不曾坟上磕头。正要明日去,改日再择吉祭祖。”

    这上坟磕头之事,一笔已见大意。

    此下谭绍闻坐车拜客,无非是娄、孔、程、张、苏几家。

    这数家之老成典型六七十岁的,英年时隽之二三十岁的,走价相约,公同一日道喜。这谭绍闻一发谦逊,便把王象荩许姻之事,请教一番。苏霖臣道:“此亦权而不失其正者。经云:‘子有二妾,父母爱一人焉。’则父在而子有妾,此其一证。但未嫡而遽纳妾,微觉太早些。”张类村道:“纳妾恐致争端,就怕这个。”程嵩淑笑道:“诸侯一取九女,只为不姓妒。”绍闻又请教外父,孔耘轩道:“出于令堂之命,且令堂高年,须此女伏侍,只应遵而行之。但不可亲迎庙见,使嫡庶之礼不分。”

    程嵩淑又大笑道:“圣人说,成事不说。”把话止了。酒肴既完,众客各归。

    单说王氏与王象荩楼下说就。绍闻与王象荩坟上回来,这一月之中,绍闻赐绸缎表里,金翠头面,酒坛肉盒,颇为丰美。

    至日,樊妇坐花轿作迎姑嫂,佃妇做送女客,篑初衣冠整齐,却不敢行亲迎奠雁之礼,明其为纳妾,非若娶妇六礼必备。

    老樊回来,遵“听房结子孙圪垯”俗谚,预先偷买一根红布带儿藏着。小叔用威坐床,新人屋也来了几个邻妇叩喜。送了交杯,更深人散,篑初拴了门。老樊俟人静之后,手执红带儿,潜行徐步,在窗外偷听,不闻动静。又一顷,仿佛如闻哎哟,老樊结了一个圪垯。站的腰酸,存立不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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