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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谭明经灵柩入土 娄老翁良言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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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板斧铁鞭。一百个僧,披袈裟,拍动那铙铜钹,声震天地。五十双道,穿羽衣,吹起来苇管竹笙,响遏云霄。级糊的八洞仙,这个背宝剑,那个敲渔鼓,竟有些仙风道骨。帛捏的小美人,这个执茶注,那个捧酒盏,的确是桃面柳眉。马上衙役,执宝刀、挎雕弓,乍见时,并不知镶嵌是纸。杠上头夫,抬金箱、抬银柜,细审后,方晓得髭髯非真。五十对彩伞,满缀着闺阁奇巧。十二付挽联,尽写着缙绅哀言。两张书案,琴棋书画摆就了长卷短轴。一攒阴宅,楼阁厅房画定的四户八窗。鹿马羊鹤,色色都像。车马肩舆,件件俱新。香案食桌,陈设俱遵《家礼》,方弼方相,戈盾皆准《周官》。三檐银顶伞,罩定了神主宗祏。十丈大布帏,遮尽那送葬内人。

    沿街上路祭彩棚,阻道供桌,拥拥挤挤,好不热闹。

    灵輀过去,有几个老头儿叹道:“谭乡绅好一个正经读书人,心地平和,行事端方。如今他的公子,就万万不胜了。”

    也有门楼中、墙头上妇女,看见孔慧娘灵车,说道:“谭家小娘子,极其贤慧。可惜好人不长寿,也是那谭相公福保”不说那街谈巷议,各施品评。单说灵輀出了西门,到了坟上。胡其所分金调向,满面流汗,四肢俱忙。各礼相赞成了程嵩淑祀土、娄朴点主的大礼。焚冥器,下志石,封土圆墓,直到城门夕封之时,刚刚草率办完,众人方才一拥儿回城。

    到了次日,阎楷要起身,办理自己生意,将祭品赙礼清簿交明。绍闻挽留不住,只得任其去讫。阎楷又到后房里与王象荩说了几句话,王象荩不肯叫走。阎楷又少留一会儿,自回祥兴号照料行李。

    过了三天,事已各完。谭绍闻将吊簿逐一细看,只见上面写着:阎楷祭品一桌,赙仪八两。

    盛宅猪一,羊一,祭品满案,赙仪五十两,丧戏一台。

    夏逢若鸡一只,赙仪三钱。

    泰隆号孟嵩龄、吉昌号邓吉士景卿云、当铺宋绍祁、绸缎铺丁丹丛、海味铺陆肃瞻、煤炭厂郭怀玉共绫幛一树,猪羊祭品,赙仪二十两,路祭阻道彩棚七座。

    王经千折仪二两。

    张绳祖、王紫泥各折仪三钱。

    王舅爷猪羊祭品,赙仪十两。

    满相公礼二钱。

    巫大爷猪一,羊一,油蜜楼一座,油蜜牌坊一架,海菜二十四色,果品二十四色,熟品二十四色,素锦帐一树,挽言一联,赙仪二十四两。

    巴庚、钱可仰、焦丹各折仪三钱。

    地藏庵范师傅疏二道,纸礼二分。

    胡其所师徒共礼钱二钱。

    姚杏庵礼二钱。

    孔爷猪一,羊一,祭品一案,素帐一树,挽言一联,东厢房灵前羊一,祭品全案,赙仪六两。

    程爷嵩淑、张爷类村、苏爷霖臣共羊一,祭品一案,赙仪六两,祭文一纸,挽言各一联。

    虎镇邦礼三钱,丧戏一台。

    保正王少湖礼一钱。

    上号吏钱万里礼二钱。

    林腾云礼五钱。

    贾李魁纸礼一分,送高抬故事四架。

    鲍旭礼一两。

    管九宅折仪三两。

    刘守斋折仪一两。

    刁卓、白鸽嘴、细皮鲢各分赀五十文,送跑马卖解、软索绳伎共男女十二人。

    雪和尚疏二道,纸礼二分,经棚三日。

    姚门役礼二钱,送旱船二只。

    城隍庙王道官疏二道,纸礼二分,经棚三日。

    贲浩波礼五钱。

    王二胖子、杨三瞎子、阎四黑子、孙五秃子共礼钱四百文,送竹马八人。

    薛媒婆纸礼一分。

    槅子眼猪首一付,礼钱二百文,祭孔姑娘鸡一只。

    娄宅猪羊祭品,挽诗绫款二幅,赙仪十二两。

    周宅小舅爷赙仪六两,祭品一案,坟上周太太墓前祭品一案。

    惠先生礼二钱,挽言纸联一付。

    邓汝和礼三钱。

    冯三朋、魏屠子、张金山、白兴吾共分赀二百文,送狮子回回十六人。

    谈皂役礼三百文,孝帛自备。

    刘豆腐礼五钱。

    袁勤学、韩好问、毕守正、常自谦共礼钱四两。

    其余凡街坊邻舍祭品奠仪,笔笔无遗。谭绍闻逐一查明,内有该设席酬爱的,有该银钱开发的,有该踵门叩拜的,按项周密酬谢。请席俱是夏逢若伴东。因末一日,请的有刁卓,夏逢若自觉见面不雅,推故躲去。

    酬客已毕,尚有点主、祀土大宾未谢。从新另置币帛表礼,踵门叩谢。

    到了程嵩淑家,收了茶叶一封,余俱璧回。

    又诣北门娄宅往谢,娄宅也收扇子一柄,余俱璧回。即午款留,谭绍闻再三以服色不便为辞,娄朴道:“本系通家世好,无事过拘。且留世兄之意,原是家伯吩咐的。即请家伯出来,少叙片刻何如?”绍闻道:“久疏老伯尊颜,理合瞻依,就遵命请见。候师伯内转,弟仍要急归,料理冗杂余务。”道言未已,早闻屏后嗽声,娄朴急趋后往迎,说道:“家伯来了。”

    谭绍闻恭立相候。只见娄朴同娄樗搀出一个龙钟老叟,谭绍闻便欲行礼,娄翁道:“不消,不消,老头子家不能答礼。”谭绍闻只得遵命。娄翁喘喘的在西边坐下。谭绍闻道:“师伯身上康健,小侄少来请安。”娄翁道:“谭学生长成了,果然与你爷爷汉仗相仿。好!好!好!我听说学生今日要来,我对朴娃说,叫留下,与你说句话。我老了,话儿或是中用的。”谭绍闻道:“师伯教训,小侄敬听就是。”娄翁道:“我听说你近来干的事不大好,我心里很不喜欢。不说你跟第二的读过书,是俺家徒弟,但我是领了你爷爷的教,才弄的有点墨儿。我今儿听说你很不成人,我若不告诵学生几句正经话,我就是没良心的人。您是有根基的人家,比不得俺这庄农人家。你若是有志向上,比人家上去的快;若还下了路,比人家声名分外不中听。我说的休惹学生厌烦。”谭绍闻满面发红,应道:“师伯见爱,谆切教训,焉敢厌听。”娄翁道:“我是个村庄农人,说不上来什么巧话儿,我就把你爷教训我的话,我常记着哩,今日学与你听。我当初在您那萧墙街,开了个小铺儿,年轻时好穿两件子时样衣裳,并不曾吃酒赌博。你爷爷看见,就说我一心务外,必不能留心家计。又说:休把过日子当成小事,弄的穷了,便无事做不出来,寻饭吃还是高品哩。学生,你休把你那肥产厚业,当成铜墙铁壁,万古不破的。今日损些,明日损些,到一日唰的一声倒了,就叫你没头儿捞摸。我是七八十岁将死的人,经的多了,人的话是口里话,我的话是眼里话。

    世上那些下流人,究起他的祖上也都是像一个人家的。若早已不像人家,谁家还拿着闺女与他做老婆?便早已断了种,何至还有人丢丑呢?”娄朴见伯父出言太重,说道:“伯回去罢。”

    恰好娄翁一阵咳嗽起来,也不能再说,起身回去。依旧弟兄两个搀着,还哼哼的不住自己说:“好话,好话,值金子的好话。”

    渐渐的咳回后宅去了。

    娄朴回来道:“家伯年老,未免语言重些,世兄只领略家伯的意思罢。”谭绍闻道:“咳!我若常有这位老人家说重话,我未必不与世兄并驱,何至到这上不上下不下地位。只因先君见背太早,耳少正训,遂至今日与世兄相判云泥。”娄朴道:“世兄果不嫌家伯语重,何难回头是岸,万不可面从腹诽。”

    谭绍闻道:“世兄视我为何人?我岂土木形骸,不辨个是非么?我今日还要吃世兄的饭,世兄再赐良箴,方征世谊盛情。”

    娄朴道:“先生在馆陶捎来家书,没一次没有叫弟劝世兄一段话说。我取出书来你看。弟见世兄浪滚风飘,又怕徒惹絮聒。

    今既采及葑菲,敢不敬献刍尧。”娄樗出来,饭已就熟,三人同案吃讫。娄朴婉言巽语,直说到日色下舂。绍闻道:“可惜居住隔远,若卜居相近,未必无蓬赖麻直之幸。”

    日已西坠,绍闻告辞,口口说的是改过自新话儿。娄氏昆仲,送出大门外,绍闻自行回家。

    有诗单言娄氏父子伯侄,俱以绍闻为关心的好处:

    世谊乡情一片真,弟兄父子各肫肫;

    此生能遂迁居愿,何惜万金结德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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