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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谭绍闻还债留尾欠 夏逢若说媒许亲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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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有结了大宗,是正经道理。”绍闻道:“你如今同双庆、德喜,先拿一千五百两到轩上,把本银完讫,本到利止,岂不是好?剩下一千五百两,看光景酌夺。”王中道:“一定该完了一宗大债。”绍闻道:“不然。”早叫双庆德喜跟定到楼下,绍闻将银封数了一半,包在毡包内,令拿到轩上。又吩咐邓祥去账房,取了旧日阎相公用的天平架儿,也送到轩上。

    绍闻展开毡包,孟嵩龄启了整封,说:“王爷请看。”王经千摇摇头儿,说道:“成色不足的很。”邓吉士道:“当日原银,弟们也不曾见过,但既是得过息的,也不得太为执一。就照这样敲了罢。岂有弃产价银,倒还不上息债之理。”遂敲了一千五百两。还剩几两秤余。王经千道:“这若是算息,还多五十两,若是算本,并求一总赐完。”绍闻道:“息是不能完的。俗话说,本到利止。余下息银,改日再为凑办,一次楚结。”王中便插口道:“息银也是现成的,目下即去搬来,宋爷们一搭儿敲敲罢。”绍闻瞅了一眼说:“那的现成?你不用多言。”王经千是生意历练之人,那肯把这个主顾,一刀割断,便道:“余下一千四百五十两,既不现成,这样一个厚交,弟岂肯过为逼勒,情愿将原约撤回,另立一纸借券,只求改日如数见赐。”谭绍闻听说改揭为借,心中早有八分喜欢,说:“承情之甚。”早已自己取了一张纸儿,便写起借约来。王中吃先时吆喝,一句不敢搀言。谭绍闻写到中间,王经千拦住笔说道:“也须写个过后还期,弟好到店中见敝伙计们。”绍闻道:“五个月。”王经千急口道:“一个月。一个月过期,依旧三分行息。”两个拿住一管笔,彼此不放。众人见事不落场,评了三个月为限,过期不还,二分半行息。王经千兀自不依。

    众人语意已有几分重浊,王经千才放开手。绍闻即如众人所言写讫。画了押,撤了原约,交与借约。王中心中闷闷。

    馔已久熟,碟盏上来。谭绍闻尽了主人之礼,众客逊谢让座。酣饱闲话,已成入更时候。各铺里俱打灯笼来接。还债的话,也不能更说了。王经千自着来人,将银两运去。

    谭绍闻收了秤余,吩咐收拾家伙。主仆事完,各自安寝。

    正是:

    斩草除根不尽,萌芽依旧潜藏;

    莫笑今日养痈,早已剜肉做疮。

    且说谭绍闻卖地得银,还债不肯尽用,还留下一千五百两,图手头便宜。不知怎的早到夏鼎耳朵里,偏听的件件切实,如宗宗见了一般。一日摇摇摆摆,走上碧草轩来。恰绍闻在案上展开诗韵本儿,要查一个冷字的平仄,好对昆班教师讲说。夏鼎躬腰一揖,绍闻抛书还礼不迭。夏鼎笑道:“恭喜,恭喜。”

    绍闻道:“喜从何来?”夏鼎道:“我与你查对了一门好亲事,岂非一喜?还不知你怎的承谢我哩。”绍闻笑道:“未必就好。”

    夏鼎道:“你先说明白谢仪,我方对你说。那一头已承许下瓶口顺袋儿,你且说你的罢。”绍闻道:“事成自有重谢。你先说是谁家?”夏鼎道:“说成了咱还是亲戚哩,我还少不了送饭行餪敬礼儿。原是我的干妹子,姓姜,婆子家姓鲁。”

    绍闻道:“那就不用说了,我不娶再醮。对家母先难张口。”

    夏鼎道:“虽说过了一层门限儿,看着也算是再醮,其实不是再醮。缘鲁家这男人,害的童子痨症,看看垂危,气息奄奄,他家说要喜事冲冲。娶到家未足三日,男人就死了,把这个上得画的女娃儿,闪的上不上,下不下。他家也觉良心难昧,只等一个读书人家子弟,等年同辈,情愿把旧妆奁陪送。每日曾托家母,家母叫我留心。今日恰好遇着贤弟这个宗儿。我前日奉吊,想说这话,见人客轰轰,不便开口。今日特来说媒,恰好相遇,想是一定该成的。闲话少提,你如欲见,就跟我去相看相看,现在东瘟神庙看戏哩。只眼中见见那个样范,也算你今生一番奇遇。只怕你一见面,我要不尽心给你说成,你必把我恨死,咱还朋友不成哩。”绍闻道:“我不信我一定该娶寡妇么?我不去。”夏鼎道:“娶不娶由的你。你去看一看,谁就强撮合么?你全作看戏散散闷儿。”绍闻道:“若说看戏散闷,咱就去走走。”夏鼎道:“你带上几两银子,我有话说。”

    绍闻指着腰间瓶口道:“现成的。这是昨日秤余。谁知卖产业的秤头,比生意天平大些,一千多银子,就多出七八两。”夏鼎笑道:“那是我经过的。”

    出的轩来,一路同行。夏鼎再三埋怨,不该往张绳祖家去,绍闻道:“我不听你的话,几乎吃了老贾的大亏。”夏鼎道:“程老爷那三十板子,几乎把这狗肏的打死了。该!该!”

    闲叙中间,已到瘟神庙门口。进的庙院,戏台上正演《张珙游寺》一出。看戏的人,挤挤挨挨,好不热闹。夏逢若附耳向谭绍闻道:“那卷棚东边,那老者是家母,你是认得的。家母东边,拴白头绳的就是此人。”谭绍闻留神一看,果然柳眉杏眼,樱口桃腮,手中拿着一条汗巾儿,包着瓜子,口中吐瓜子皮儿,眼里看戏。谭绍闻捏捏夏逢若的手,悄声说道:“好!”

    夏逢若脸望着戏台,笑着道:“何如罢,你说?”又少听了几句唱,夏逢若扯定谭绍闻手,说:“你跟我来。”一直上卷棚来。将登阶级时节,夏逢若故意高声道:“谭贤弟,你看看这庙中两墙上,画的瘟神老爷战姜子牙的显功。”这个谭字,是平日有话,叫姜氏听的意思。二人进庙观壁上图画,庙祝就让卷棚旁边吃茶。谭绍闻辞道:“大会事忙,各自照理,不敢起动。”夏逢若道:“渴的要紧,正要吃盅茶儿。”庙祝命小徒弟掇了一盘茶,谭绍闻接茶时,恰值戏台上惠明出来,一声号头响,谭绍闻只顾看惠明舞跳身法,错把热茶倾了半盏在身上。

    口中连说:“失仪,失仪。可惜忘了带手巾来。”夏逢若早走向女人一边,叫了一声:“娘,带个手巾不曾?谭绍闻贤弟热茶烧手,把衣服湿了。”那姜氏早已看到眼里,把汗巾递与夏鼎的母亲,说道:“干娘,这不是汗巾儿,转过去。”夏鼎母亲接在手里,又转递两个女娃儿手,夏逢若方才接着,交与谭绍闻,抹去衣上水痕。谭绍闻好不心醉,说道:“这汗巾我污了,改日换一条新的罢。”夏逢若道:“你也休把这看做是旧的。”

    二人正说打趣的话儿,只听阶砌下石碑边,一人高声道:“好贼狗肏的,看戏徒躁脾,休要太惹人厌了。再迟一会,两个忘八肏的,也不知该谁肉疼哩。”谭绍闻吃了一惊,向夏逢若道:“不成戏,咱走罢。”夏逢若道:“也罢。这底下也不过是白马将军解围,也没啥看头。咱就走。”那石碑边发话的人,口中兀自不休歇。谭、夏二人,只装不曾听见,一拉一扯,走出庙去。

    有诗单讲妇女看戏,招侮惹羞,个个都是自龋诗曰:

    掠鬓匀腮逞艳姿,骊山逐队赛诸姨;

    若教嫫母群相偶,那得有人怒偃师。

    又有诗警少年幼学,不可物色少艾,品评娇娃,恐开浮薄之渐,惹出祸来。诗曰:

    邂逅相逢本越秦,为何流盼口津津?

    洛神有赋终传笑,唯许三闾说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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