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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盛希侨骄态疏盟友 谭绍闻正言拒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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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房中去,口中卿卿哝哝,也不知骂的是什么。取过三弦,各人弹“工工四上合四上”去了。

    夏鼎满面羞惭,只得起身而去。走到娘娘庙街口,只见一个起课先生在那里卖卜。那先生看见夏鼎脚步儿一高一下,头儿摆着,口内自言自语从面前过去,便摇着卦盒儿说道:“谒贵求财,有疑便卜,据理直断,毫末不错。——相公有甚心事,请坐下一商。”这夏鼎走投无路,正好寻个歇脚,便拱一拱手,坐在东边凳儿上。先生问道:“贵姓?”夏鼎道:“贱姓夏——夏鼎。请问先生贵姓。”先生回头指着布幌儿说道:“一念便知。”夏鼎上下一念,上面写道:“吴云鹤周易神卜,兼相阴阳两宅,并选择婚葬日期。”夏鼎道:“吴先生,久仰大名。”

    吴云鹤道:“弟有个草号儿,叫做吴半仙,合城中谁不知道。相公有甚心事,不用说透,只用写个字儿,或指个字儿,我就明白了。断的差了不用起课。若是断的着了,然后起课,课礼只用十文,保管趋避无差。”夏鼎道:“领教就是。”因用手指布幌上一个“两”字,吴云鹤道:“这个两字,上边是个一字,下边内字,又有一个人字,是一人在内不得出头之象。尊驾问的是也不是。”夏鼎道:“正是。我要问谒贵求财哩。”吴云鹤道:“既然是了,排卦好断吉凶。”于是双手举起卦盒,向天祝道:“伏羲、文王老先生,弟子求教伸至诚,三文开元排成卦,胜似蓍草五十茎。”摇了三遥向桌上一抖。共摇了六遍,排成天火同人之卦,批了世应,又批了卯丑亥午申戌,又批上父子官兄才子六亲,断道:怕今申月,今日是丁卯日,占谒贵求财,官星持室而空,出空亥日,才得见贵人,财利称心。此卦是现今不能,应在亥字出空之日。”夏鼎听得现今不能,心中已觉添闷,又问的于何日。吴云鹤掐指寻纹,口中“长生、沐寓冠带、临官,子、丑、寅、卯”念个不休,夏鼎心中急了,向腰中摸出八个钱放在桌上道:“改日领教。”吴云鹤道:“卦不饶人,休要性急。”夏鼎道:“委的事忙,不能相陪。”

    一拱而去。走了四五步,听得桌上钱儿响,口中卿哝道:“还差钱两个。”夏鼎亦不答应。

    出的街口,好生不快。忽然想起王隆吉来,遂拿定主意,一直向王隆吉铺子来。到了铺门,恰好王隆吉在柜台内坐着,隔柜台作了一个揖,说:“贤弟发财。”王隆吉躬身还礼,答道:“托福,托福。”为礼已毕,隆吉邀到后边,夏鼎跳进柜台,同王隆吉到后厅内坐下。火房厨子捧上茶来,夏鼎接茶喝了一口,便道:“弟兄们,久已不曾会一会儿。”王隆吉道:“我是忙人,家父把生意直交给我,门儿也不得出。你近日也往盛大哥那边走动不曾。”夏鼎道:“虽是同盟弟兄,但盛大哥是大主户人家,像令表弟还搭配上,“咱两个就欠些儿,我所以几个月不曾上他家去。今日讨个空儿来望望贤弟,近来久不见面,竟是着实想的慌。”王隆吉道:“彼此同心,只是我连这半日空儿也没有。”夏鼎道:“谭贤弟时常到这里么?”

    王隆吉道:“他近来立志读书,再不出门。那也是董的不妥,有上千银子账在头上。我日前去看家姑娘,他也没在家,往他岳翁孔宅去了,我也没见他。他这几日是必要来的。”夏鼎听说“这几日必要来”六个字,心中就有了八分意思,因问道:“你怎么就定他必来。”王隆吉笑道:“断乎无不来之理。”夏鼎是一伶百俐的人,便猜着是生辰庆寿之事,遂叹口髓:“咱们既结成弟兄,竟是累年连老人家一个生辰好日子,大家并没个来往,成什么弟兄呢!我听说老伯贵降就在这几日,我一定来磕个头儿。”王隆吉只是笑而不言。夏鼎觉着猜的是了,遂正色道:“你我弟兄们,何故把父母生辰昧住不说。如家母是腊月初八日,我是央贤弟赐光的。如今老伯就是这几日千秋,贤弟纵然不说,我出门到街里,一阵儿就打听出来了,显得贤弟不但目中无朋友——”王隆吉也成了生意中精人,恐怕说出下韵,急接口笑道:“家父生日原是这十五日,恐怕惊动亲友。”夏鼎道:“要咱这换帖朋友们做啥哩?就是官场中,也要父母生日来往的好看。”王隆吉道:“休要叫盛大哥知道。”

    夏鼎道:“我自然不肯约他。他二个客就带了几个家人,把咱满座子客架住了,咱们小排场,如何搁得下他。”王隆吉道:“正是如此哩。”又说些闲话,日已过午,王隆吉吩咐厨下收拾几昧肉菜儿。吃了午饭,夏鼎作别而去。

    过了几日,正是十五日了。不说王春宇父子洒庭扫径,肆筵设席的忙迫。单表夏鼎未到时,众客已到了大半,谭绍闻已在后边,俱各祝过寿坐定。但见新帽鲜衣,秦晋吴楚俱有;丝绫款联,青红碧绿俱全。夏鼎进的门来,通作了一个团拜喏儿,献上寿仪,要与王春宇磕头。王春宇那里肯依,谦让半晌,一叩一答,完了来意。俱各坐下。

    夏鼎心上有事,单单只想见绍闻一面。况且客商见了,不过是这些鄚州药材,饶州磁器,洋船苏木,口外皮货话头,一发又不入耳。因问王隆吉道:“令表弟哩?”王隆吉道:“在后边柜房里坐着哩。”夏鼎道:“你引我去。”王隆吉道:“请。”

    夏鼎跟着王隆吉到柜房。一个是谭绍闻,又有一个年轻生客。

    夏鼎便问:“此位呢。”王隆吉道:“舍内弟。”原来王隆吉已完婚三四年了,这是他内弟韩室。二人俱是内亲,所以席设在内边。夏鼎为了礼,开口便向绍闻道:“好难见的贤弟呀!我望你好几番,通是贵人稀见面。”绍闻道:“我全不知晓。”夏鼎道:“总是贤弟近日疏远朋友,一句便清。”绍闻道:“委的我不知道。”夏鼎道:“咱们弟兄们,便没啥关系。

    即如张宅,你每日打搅他,人家把咱当一个朋友儿看承,下个请帖,一盅热茶时辞帖就到,把老张脸上弄的土木糊的,真正把得罪人全不当个什么。就是不能赴他的席,或亲身辞他一番,即不然,事后也告个罪儿,怎的直直的放下?依我说,还得上张宅走一走,大家脸上撒把面儿,好看些。”绍闻道:“张宅我委的不敢去了。他家非赌即娼,我一个年轻人走来走去,高低没有好处。先君去世,我身上并没弄下个前程,况且灵柩在堂,叫我将来如何发送人士?我一向没主意,胡闹,你是知道的。你既以弟兄相待,还该劝戒才是,如何我今日立志好学,你一定推我下水是怎的?”几句话说的夏鼎闭口无言,勉强应道:“贤弟既然立志,自然是极好的。”主隆吉见两人言语不浃洽,让夏鼎道:“天已过午,前边坐罢。”夏鼎道:“你也来加些色样,二位是内亲,该在这的坐,难说我是外人么?”

    王隆吉笑道:“既愿在此,我也不敢过强。”

    须臾,捧出碟儿,王春宇父子前后安盅下菜,不必细述。

    惟有夏鼎心中怏怏,眼见得十两银子不能到手。暗中筹画,再图良策,料他必不能出我掌握。席间说些闲言碎语。席完各自散场出门,大家一拱而去。夏鼎怅然而归。谭绍闻又与妗母说些家常,韩荃也与姐姐商量些归宁话头,二人上灯时才回。

    正是:

    帮客从来只为钱,千方百计苦牵联;

    纵然此日团沙散,端的兔丝自会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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