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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胡子忠装疯福州城 谢君直三度仙霞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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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谢枋得离了弋阳,望福建路上行去。遇了名山胜迹,未免凭吊欷歔;看见风俗日非,更不免凄然泪下。一日行到福州地方,入到城市寻了客寓。

    他一路上仍是托为卖卜之流。此时鞑子的防汉人,犹如防贼一般。下了命令,大凡一切过往行人,都责成各客寓,盘问来踪去迹以及事业。枋得胡乱诌了个姓名,又只说是卖卜为业。闲着没事,便拿了布招,到街上闲走,顺便采访风气人情。在路上看见两个人,连臂而行。内中一个说道:“我们闲着没事,何不再去看看那疯道士卖药呢?”一个道:“也好。你说他疯,我看他并不是疯,不过装成那个样子罢了。看上去倒象是个有心人。”一个又道:“我也这样想。不过他到了几天,人家都叫他疯道士。他那招牌上,也写的是疯道人。我也顺口说他一声疯罢了。”那一个又道:“他那种说话。若是只管乱说,少不免要闯祸的。”枋得听了,暗想:“甚么疯道士?莫非也是我辈中人,何不跟着他去看看呢!”一面想着,顺脚跟了二人行去。

    走到一座大庙,庙前一片空场,场内摆了许多地摊。也有卖食物的,也有卖耍货的。内中有一大堆人围成圈子,在那里观看。那二人也走到那圈子里。枋得也挤进去一看,只见一个瘦小道士,穿一件青道袍,头上押了一顶竹冠,地下摆了药箱,摊了一块白布招牌在地下,写道“疯道人卖药”五个字。那道士正蹲在地下,在药箱里检甚么东西呢。检了一会,方才站起来。

    枋得细看时,那里是甚么疯道人,正是仙霞岭上的胡仇。枋得便把身子往人丛中一闪,试看他做甚么。只见他右手拿了一片骨板,左手拿着一面小铜钲,一面敲着,嘴里便说道:“‘奔走江湖几许年,回头本是大罗仙。携将九转灵丹到,要疗冥顽作圣贤。’自家疯道人是也。神农皇帝,怜悯自家子孙,近日多染奇病,特令疯道人携带奇药,遍走中华。专代圣子神孙,疗治各种奇病。你道是那几种奇病:一、忘根本病;二、失心疯病;三、没记性病;四、丧良心病;五、厚面皮病;六、狐媚子病;七、贪生怕死病。你想世人有了这许多奇病,眼见得群医束手,坐视沦亡,所以神农皇帝,对症发药。取轩辕黄帝战蚩尤之矛为君,以虞、舜两阶干羽为臣,佐以班超西征之弓,更取苏武使匈奴之节为使,共研为末。借近日文丞相就义之血,调和为丸。敬请孟夫子以浩然之气,一阵呵乾。善能治以上各种奇病。服时以郭汾阳单骑见虏时免下之胄,煎汤为引。百发百中,其验如神。更有各种膏丹丸散,专治一切疑难杂症。那个药,是没病吃了病,病了吃不好。那膏药呢、好处贴了烂,烂处贴不好。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诸君有贵恙的,只管说出来。今日初摆出来,尚未发利市。我说过奉赠三位,分文不取。诸君诸君,当面莫错过我疯道人,过后难寻吕洞宾。”

    胡仇说了半天,还没有人理他;他便手击铜钲,高声唱起“道情”来。

    唱道:

    据雕鞍,逞英雄,拨马头,快论功:轻轻便把江山送!尸横遍野屠兄弟,膻沁心脾认祖宗。中原有你先人冢。全不顾、忘根背本,还夸说:“勋耀从龙。”

    做高官,意扬扬,失心疯,似病狂。异言异服成何样!食毛践土偏知感,地厚天高乱颂扬。此时饶你瘿心恙;问:“他日黄泉地下,何面目再见爷娘?”

    没来由,变痴聋;叛国家,反夸功。人身错混牛羊种!史迁传来编夷狄,周室功忘伐犬戎。问他:”是否真如梦?何处是唐宫汉阙?谁个是圣祖神宗?”

    两朝官,一个人。旧乌纱,怎如新?出身履历君休问。状元宰辅前朝事,拜相封候此日恩。门生故吏还相引。一任他、故宫禾黍。我这里、舞蹈扬尘。

    一般人,最堪悲,似城墙,厚面皮。大威一怒难容你。将军柔性甘凌辱,兵部尊臀愿受笞。低头不敢争闲气。试问他:“扪心清夜,衾影里、羞也么咦?”

    肉将麻,骨将酸,媚他人,媚如狐。争恩斗宠还相妒。吮痈舐痔才奴婢,做妾骄妻又丈夫。抚心自问诚何苦!媚着了骚官臭禄,失尽了男子规模。

    好男儿,志气高,重泰山,轻鸿毛。如何乞命将头捣!降旗偏说存民命,降表无非乞免刀。偷生视息甘膻燥。虽说是死生大矣,到头来谁免一刀!

    (尾声)叹世人苦苦总无知,须知祸福相因倚。劝诸君,若撄奇病还须治。

    胡仇唱完了,又敲了一回铜钲,疯疯癫癫的,做了一回鬼脸,只管对着众人看。众人看他,他也看众人。只见众人听了他的“道情”:也有笑的;也有点头叹息的;也有不解的;也有掩耳而走的。

    在人丛中一眼瞥见了枋得,便连忙撇下了铜钲骨板,走过来打了个稽首道:“谢老先生,鹤驾几时到此?贫道稽首了。”枋得也拱手还礼道:“老朽日来才到,却不知仙踪也在这里。”胡仇道:“既如此,我们借一步说话。”

    枋得道:“我只住在某处客寓里,我们暇了再谈,此时各有营生,不必耽搁。”

    说罢,飘然自去。

    方才转了个弯,忽听得背后有人叫了一声叠山先生。枋得回头看时,却没有认得的人。又向前去,不多几步,又有人在后面叫道:“叠山先生哪里去?”枋得又回头看时,虽有几个过往的人,却都是素昧生平的。又不知这素昧生平之中,是哪一个叫自己,不觉呆立了一会,方才前行。到处走了一遍,然后回到客寓。

    天色将晚时,胡仇来访,彼此诉说别后一切。胡仇把伪装出来试探人心,及张汉光合药,岳忠著书的话,说了一遍。枋得道:“这两种书,可不能冒昧送出去,徒取杀身之祸。我这个并不是怕死的话,就如你今日唱‘道情’所引的,‘重于泰山,轻于鸿毛。’看怎么死法罢了!若是大不能有济于国事,小不足以成一己之名,未免鸿毛性命了。这种书,倘使胡乱送人,被那鞑子侦知,或者送非其人,送着那丧心病狂的汉人,倒拿到鞑官那里出首去,加上你一个传播逆书的罪名,又何苦呢!虽说一般的是死于国事,然而岳公荩苦心著撰出来,不能收得尺寸之功,你便速以身殉,未免徒劳无功了。”

    胡仇道:“老先生见教的极是。我向来送人,都是十分慎密,总是到夜间,潜行送去。他得了书,还不知从何而来的。”

    二人正在说话,忽然一个人匆匆走进来,向枋得拱手道:“叠山先生请了。”枋得向那人一看,却是个素不相识的。不觉愕然道:“足下何人?从何处会来?尚乞明示。”那人道:“久仰山斗,望风而来。何必相识!”枋得道:“不知有何见教?”那人道:“本省参政,要请先生前去一会。”说看,便有人拿了”福建参政魏天祐”的官衔名帖进来,道:“轿马都已备下了。”那人道:“就请先生一行吧。”枋得道:“须得先说明白。参政请我何意?”那人道:“当今皇帝,下诏求贤,多少人保荐了先生,怎奈不知先生踪迹。皇帝又诏令各路郡县,一律搜求,所以参政也十分在意,不期今日访着了。”枋得道:“足下又是何人?何以识我?”那人道:“我是参政的门客,今日出来,偶然看疯道人卖药,听他唱道情后,又见他招呼先生,说出一个‘谢’字。我便留了心,后来在先生后面,叫了两次,先生都回头观看,是以知道实了。又去告知参政,特地来请。”枋得道:“我是一个卜者,别字依斋。那里是甚么谢叠山!足下不要错认了。”那人道:“先生不必多辩,且请去见了参政再说。”说话时,已来了许多仆从,簇拥着枋得请行。

    胡仇见人多,便自去了。

    这里众人拥着枋得上了轿,一直到参政衙门来。魏天祐迎接进去,十分恭敬,说道:“久仰先生大节,今日得见颜色,不胜欣幸。”枋得手拂长须,双眼向天,只当未曾听见。天祐又道:“此时大元皇帝,抚有中夏,求贤若渴。中外朝士,都荐先生。尚望一行,必见重用。”枋得大声道:“你既久仰我的大节,为何又教我失节?”天祐道:“此时宋家天下,已无寸土,先生更从何处用其忠?古人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必执迷不悟!先生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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