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卷四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诸婢,粉白黛绿,几使目迷五色。陈悉弃之不顾,至蓬头婢,则曰:“此固宜家之妇也,真吾妻矣!”遂定盟下聘,谐凤卜焉。

    陈得婢金,事事无忧 拮据,则俨然富有窑金者。居数月,未见金藏何处,婢疑其秘也。叩之,陈笑而不言。婢思掘金处虽重加掩盖,其土不坚,沃水易入者必其地也,因伺陈出,遍索房 中,以水试之。惟卧榻下,水至趣涸。掘土未及数尺,灿灿然见朱提焉,复封志之。俟陈归,迎而笑曰:“藏金之密,子不泄于我,而我已掘得之矣。”陈曰:“汝 知其金,固安在耶?”婢曰:“卧榻下耳。夫妇之好,有事当相告,谁盗汝金者,而小心乃尔?”

    于是出金营运,多设坊典,置膏沃。第宅宏启,婢仆满前,蓬头婢居然富家主母,心广体胖,翠绕珠围,气象为之一变。遂认刘翁为假父,庆吊往来,亲如骨肉。婢尝语人曰:“笞骂之时,吾岂望有今日哉!”或谓鸠江鸡窝里之名,即婢之所由来也。盖以婢之蓬头,状如鸡窝焉,故名。

    箨园氏曰:蓬头婢之得夫,夤缘得之也;蓬头婢之得金,剽窃得之也。一旦得志,则昔之奴隶,今之宾客矣。人情如此,又何怪世之求富者不遑择术哉!苏季子 云: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有善谑者,反其词曰:富贵则父母不子,贫穷则亲戚畏惧。使蓬头婢而潦倒无发迹时,即发肤受之,刘翁且将不顾而唾矣, 况其为青衣之贱婢乎?吾为贫穷者痛声一哭,吾为恶贫穷者又鼓掌一笑。

    吕四娘娘

    长洲民妇姜婷婷,其夫张品新,为富家园丁。每一月再至其家,至则必三日留。婷婷私一玉器铺贾刘德遗,园丁至家,辄故意寻衅,絮聒百端。张不能堪,归迹渐疏。

    姜住河楼上,隔岸为汤氏庐舍,望衡对宇,彼此床榻可以互睹。汤名四宝,常外贸。其妻吕氏,人呼为“四娘娘”,年近三十,绰约如处子。有凤岐飞者,无锡 人,汤仆也。虽处分卑,而二十以长,发斑斑半白,性朴讷,不能任繁重。汤以其拙且老,无所嫌忌,使从四娘娘周旋家政。无昼夜,皆得出入闺闼。

    偶一日,吕与凤俱凭窗槛窥帘外,顾见对楼上,婷婷与德遗方效于飞。两人神注移时,相视俱笑。吕凝眸故作嗔态,手犯凤颊,唾曰:“污眼事,谁则堪此!吾享高 枕去矣,汝馋涎不耐,何不诣对楼乞残炙焉?”因就榻假寐。凤进步趋之,吕遂失贞焉。嗣是,欢情之适,笃于伉俪。意欲永偕鸳侣,只以迫于名分,迟迟未快。

    明年,汤归。吕锐意绝汤,谇诟之声,晨夕不辍。汤或启口,则指爪交厉。问所欲为,答以“求去”耳。汤惧丑声外溢,且亲谊律重,事败关两人生死,强自隐忍,授吕休婚书,令远遁自全。吕得书,尽室囊括,服御钗钏,计值数百金。随凤俱窜。

    皇皇无所栖止,凤言其先世遗有商业,亲属半在维扬,其地可投也。挂帆西驶,行抵镇江。凤告吕曰:“此去维扬,近在咫尺,而镇江多我戚友,且有借券可索。 待摒挡一切,方赴扬州也。”乃停桡赁屋以居。凤奔走市中,凡数日无锱铢入橐,窃喃喃嗟怨,谓:“遇事蹉跎,戚友皆远出,惟有徐俟其至。”异乡萍寄,度支拮 据,渐典簪环,以供故爨。吕屡催渡江,凤以债券无着,未肯遽行。

    淹滞几半载,而所谓戚友者,愈无音耗。凤因言:“枯坐略无营干,谨藉资库谋 生,势将不济。昨邻家子条陈方略,称其亲串多豪富者。若得一二百金作赀本,约数人成樗蒲局,获利当不止倍蓰也。”吕信其说,出金珠质得百馀金。邻家子广为 援引,畅赌枭雉凡三昼夜,破格赢馀,子过其母。吕甚欣跃,以为斯计良得。又半月,累累者俱为星散,更欠博徒金百镒有加焉。凤谓胜败亦兵家之常,当更假奁赀 为孤注,以冀珠还焉。又半月博,则又尽之。凤犹执不肯罢,而博徒无至者,其事乃寝。

    合计衣饰存者,不过数十金。吕聒凤行益急,乃买舟渡江,直抵维扬。问凤商业,盖子虚也。因费数金,税屋城西,草草停趾。迁延积岁,典质一空。居停主人索租金不得,迫使他徙。凤计穷,隐与媒媪谋,货吕另醮。谋泄,吕呼天抢地,几不与凤俱生。凤不得已,乃携吕觅旅店投趾。

    店主妇操吴音,髻长曳脑后,不作燕尾妆。脂粉停匀,眉目楚楚可人,似曾相识者。察之,即前住对楼之姜婷婷也。婷婷因与刘贾密,亦叛夫俱遁。至维扬,苦无 长业,乃僦屋作逆旅主人。彼此相见,居然他乡故知,挑灯竟夜,同话衷曲。吕数泣下,婷婷劝慰之。自是羁留月馀,供给无缺。

    姜每导吕以钱树之 术,言:“事已至此,畴能以拗性自误?惟当宛转从权,待腰缠既实,则行止由汝。余初至此,几与丐婆同状,窃思不自就浊流,别无生路。今衣食颇赡,家藏十数 笼,岂无因而至哉?”吕执不从。凤知不可为,乃弃吕窜去。吕望凤数日不至,往往饮泣不食。姜引豪家少年,相与谈笑,故示欢好,以卖弄轻薄,期以蛊吕。吕终 不为动。

    姜立念欲陷之。一日,吕出祷庙,姜乘间取其键钥,使不戒于户。夜纵少年入其室,吕狂喊无应者。少年探其帐幕,则粘连一气,无隙可投。 盖吕于每寝时,必缝合之以自固也。少年因告吕曰:“我非盗,乃城南富者。婷婷,我之素识,日来与卿数觌面,应略识梗概。知卿身当苦难,故思一援手耳。凤老 狼子野心,无可眷恋。卿能自悔,则回头是岸矣。”吕曰:“子皙信美矣,抑子南夫也。”少年曰:“汤氏子独无琴瑟之情乎?”吕曰:“众人、国士之说,不唯侠 士,闺阁中亦是也。无烦噪聒,妾怀刃在此,不速退,与君俱毙矣!”少年曰:“是真不可训也。”连呼“负负”而去。

    姜知其计不行,乃谓吕曰: “卿真铁心石肠哉,今而后吾知所以敬子矣!”嗣是,姜室或有坐客,未尝一令吕见。唯帘栊寂静时,则招吕共话,善窥吕意,所论多中窾窍。姜嗜洋烟,时或一灯 相对,姜以烟进,吕辄拒之。姜言:“偶一吸食,岂便累人?但纾困倦、解烦闷耳。且吾抛家千里外,举目无亲,得一故乡人,无殊骨肉。子年长吾四周,当姊事 之,从此缔盟,可以同胞相视。脱兄弟行有目矐足蹩者,能任其飘零无地乎?况橐中储积,皆倘来之物,闭之不祥。吾非守钱虏,一烟之供,当无虞不给也。”

    由是,一试再试,两月之间,渐为洋烟所陷。恋恋灯侧,习惯成癖。偶自思日费浩繁,婷婷虽口不言钱,然天下手足之亲,犹往往以阿堵物致生嫌隙,况在陌路,可终恃乎?向灯咒誓,谓从此严受戒香,断不为送命灯再作青眼。而时至辄惫,欠伸一呵,涕泪交作,有非刀锯所能禁者。

    魔缠既已沉痼,动止自增娇懒。一日,婷婷他出,设灯不具烟。吕自卧灯之左侧,目沉沉半入黑甜。客有苏三少者,肌肤白皙,状貌丰腴,来卧灯之右侧。探襟 内,出五色彩络。络有银缕缠丝小笼,启笼出盒。盒三叠,工巧绝伦。吕再启睫,略一展盼,仍瞑睡若无所睹。苏视吕鬓发蓬松,而玉容娇媚,海棠春睡图无此动人 也。以受婷婷嘱,未敢唐突西施。

    烟方三四喷,姜自外入,问曰:“王妪何往?”苏曰:“甫来未睹也。”姜乃倚吕左侧坐,苏炮芳膏以进。姜斜卧, 伏吕肩就吸之。吕欲起让姜,姜按其肩不使起。苏再进烟,姜顾吕曰:“汝吸此,想馋涎不耐矣。”吕亦吸之。由是识三少,日三御灯,皆三少供给。久受资佽助, 心窃感之。姜或苦客繁,则假吕室以款三少,吕不之却也。闲寂兰房,往往共灯终夜。

    一夕,姜与苏、吕同卧灯侧。姜问吕:“三少何如凤某?”吕 曰:“狗彘之类,岂可以人比哉?”姜曰:“日闻三少言,与汝略无沾染,何清洁如此?”吕曰:“其事良然。然非妾务洁也,无盐之姿,不足以侍巾栉,是以弃之 耳。”姜曰:“唉,三少非双盲者,咎必在姊也。今夕愿以月老自任,为两人执柯。后有寸进,须无忘作合也。”乃牵吕臂,就枕灯左;更挈三少附吕背,加颌压靥 以卧,己则调烟灯右,以给奉两人,百计挑弄之,四漏始去。

    是夜,两人方同衾枕。由是,凡设酒筵,有三少在,则吕必入座。渐与酣饮者斗口,辨识人益多,因而卧榻之侧,不禁他人鼾睡,遂居然操烟花业矣。岁馀,而旧日奁资全获兴复。厥后凤岐飞以目眇丐食扬城,往来吕院前。吕怜之,犹时时给以衣食。

    箨园氏曰:妇女非能知书,其于道理一节,既无由见得到,斯不免唯情所感耳。乃天下事多有甚不可解者,此随园老人所以深信夫佛氏因缘之说也。顾观世人所慎 于闺闼之间者,往往忌智能,不忌朴拙。殊不知智能之士,所至最易炫目,作合良难;况既寸衷明了,期不能无顾虑心、惭怍心、阴骘心。虽其人非甚君子,而动有 关碍,勒成其为君子焉。若夫朴拙者,人既不作防闲,己又无复心计,昵近之久,奸私生焉。吕四娘之于凤老,亦犹是也,众人国士之说,特强词耳。不然,何其后 卒操烟花业哉?岂非入室之谋太骤,而三少之渍以渐乎?鳅鱼之处湿,不病于痹;庄狱之久居,莫求其楚。习惯成自然也。古贤母之择邻而处,亦防其渐而已矣。

    姚崇恺

    桂林人姚崇恺,从其父贸易汉阳。年及弱冠,灵椿失庇,所遗铺业,约值四百金。恺以习惯人情,克承先业。

    汉阳风俗奢靡,女闾盛启。有曹姓妓,名翠之,以姚少年韶秀,吐属风流,性情和顺,甚爱之,遂相与为啮臂之盟。姚宿曹院中,恒旬日不归,而衣履完整,酒食 丰腴。所得于曹之资给者,难更仆数。又以铺中资本无多,总管何兴老虽善营谋,而无米亦难为爨。往往告乏于曹,曹随时资助,已盈三千金。藉此权衡子母,市利 居奇,三岁之间,积资累万。

    曹之慨解缠头作赠者,良以姚为信义男子,可作泰山之倚。则一日丝萝,便尔终身松柏,无有琵琶别抱之虞。但虽海誓山盟,只以钱树方荣,未免情犹恋栈,虚结同心,未完合卺。一日,姚以家报趣归,离筵饮饯,执手潸潸,再四叮咛,相与约期而别。

    归程迅速,瞬息解装珂里。老幼团栾,一家欢聚,咸谓:“数年不见,居然美男子矣!”又以其年当授室,慈母系情似续,亟命蹇修为谐凤卜。姚闻甚骇,心念汉阳之婚,虽系私许,然而受赐良多,业已指天誓日,岂容其德二三?因而坚却母命。母怪其辞婚之执,穷诘之,姚以实告。

    母谓:“烟花盟誓,事属泛常,纵能坚守不移,无过尾生小信。况青楼弱质,纺绩无功,岂儒素家所能供作画图?宜家之妇,自应于门当户对中加物色焉。”于是 妙选淑女,择吉完姻。初尚中心忐忑,惭汗多端,思欲了却新婚,再议周旋旧好。渐而看妆日久,衾枕情深,移花接柳,不无荆棘郎心。加以床头簧鼓,污蔑青楼, 回思当日烟花,唾弃无殊藩溷,不独难调琴瑟,并且竟绝鸿鱼。

    翠之以姚所约愆期,细心探访。知已另谐鸳偶,愤焰中燃,恨不请上方斩马剑,立取仇 人首级。曹母徐徐劝勉,谓:“儿往来天下士,潘安之貌,子建之才,高出姚某万万者,不知凡几。而独倾心于姚者,徒以其笃诫可恃耳。今乃负前言如反掌,则人 心可知矣!犹幸败盟之早,不至堕其坑中,正儿莫大之福也!谚云:「留得青山在,炊爨不愁薪。」何必为轻薄浪子作牵挂哉!”

    翠之谓:“虽所言如此,然使无义儿安享室家,略无顾忌,此衷何能恝然?况私蓄三千金,为阿母所不经见之物。一旦付诸流水,情亦难甘!”遂告母,欲趣装桂林。母曰:“竖子不足为也,汝尚痴心如此乎?”翠曰:“不然,相与永诀耳。”母恐其未能遣怀,遂与之俱去。

    既至,姚不敢出。翠为置牛酒,尽集姚同族,必欲索姚一出,而姚故怯怯也。翠曰:“但相见,我非啮人者。齐眉之事,此终身之托,苟寸念或有不惬,未能相强 也。彼既狗彘其心,而我犹为冰炭之投,何不量如之?但以平时瑶玖投赠相仍,家无记事珠,固未能一一枚举。所恳者,勾栏女子,私积三千金,大非容易。若必计 及锱铢,早已子过其母。然而持筹握算,亦主计者有尽瘁之劳焉。妾不敢过望,惟乞仍依原数,赐完赵璧。斯万种情丝,一朝断绝矣!”姚族以其理直,商诸姚母, 尽复其金,则载拜以去。

    姚母以曹事既受调停,铺业倍当经纪,欲遣恺复往汉阳理业。第以恺正当戒色之年,犹恐再犯花柳,乃使并携眷属以行,亦唐 用监军之意也。姚至汉阳,别于铺之左近赁屋,以安置中馈,昕夕往来,情甚便之。积候半年,习以为常。然姚虽与翠两绝,而维系之私,亦有未能遣此者。况夫曹 氏妆楼,尚属咫尺可望?

    曹院前有方塘一所,杨柳五株。姚一日心念翠之,跷足柳阴下,趑趄不敢进。须臾,有客出。翠之送诸其后,身衣葱绿单衫, 下着鱼白百蝶穿花裙,口哝哝未识作何语。客唯连声应诺,且应且走,转瞬间客行已远。西舍侧门外,立一黑衫高髻美人,顾翠之而笑。翠曰:“闻汝妈已回江南 矣,今年尚复来乎?”美人曰:“约百日间侬与姨母俱去,吾母先往除舍耳。”言罢,顾示翠之以姚生所在,翠之若为弗知也者。

    略展数语,美人入, 翠之亦入。姚随翠之以进,及坐,翠问:“此来何作?”姚不能答,惟有憨笑而已。翠曰:“余知汝来久矣。两月以前,多有以汝居址告我者。我亦巾帼之有气男子 也,薄幸如此,尚欲俯首乞怜,是真非复人类矣!”欷嘘长叹,呼“负负”者数四。姚觉晤对之下,惭愧无以自容。

    俄而金乌西坠,挑灯话旧,终恋恋 不忍拒绝。其时或嘲或詈,虽复怨恨万端,然只口舌呶呶,而视膳调羹,犹自殷勤如故。既设席,酒连数十觞,姚已酩酊不能支。因脱履登床,引被蒙面而卧,鼾鼾 然深入黑甜。不谓翠之名虽缱绻,实则暗伏杀机,乃于偎傍之间,诱姚而宫之。溃血淋漓,痛不可忍,负创而逃,狂奔抵家。扣门径入,直达寝所,倒枕而卧。妻就 问之,则昏愦莫答,惟有恹恹一息,细喘如丝。仓卒不知所作,方欲声唤延医,而呻吟三数声,两目已瞑。

    妇哀痛抢地,迸裂肝肠。检视,殷红满褥, 腥血模糊,下体狼藉,情根已剃矣。形状离奇,终莫测其死之所自来。里保涎其富,鸣于官。官诣验,无所取问。心念阉割之祸,衅必起于闺房。因疑姚妻或有外 遇,拘案鞫讯,责取奸夫。总管何兴老,为之上下贿嘱。虽不至过加刑逼,而囚系经年,案终莫决。曹翠之逍遥事外,置若罔闻。

    而自姚生永决后,有 程三官者,本江南人,自幼贾于汉阳。三官在白门,遇林素素于长干里,谈及汉阳名妓。林言其在汉时,有并舍曹翠之者,诚佳丽也。程回汉阳,访得翠之,遂咸鱼 水,欢爱过于姚生。明年,素素来。其妆楼去曹院不远,曹闻三官恒宿素素舍,心甚忌之。素素者,即曹院当日之西舍美人也。姚之阉割,素固心喻其事,只恐命案 株连,故秘而不言,惟于三官前略泄其情。

    一日,曹以香车外出,程为守藏。闻储库中窸窣有声,三停三作,复“唔唔”然,如有泣者。程甚骇异,然 亦年少有胆,默默倾听,不预人知。久之,而其声益哀。程不能耐,振管视之。见有一袱,四角棱棱,叠成方胜,有物蠕蠕然动其内。怪而启之,醭醭而霜枯瘠,莫 名其状。乃裹而怀之,将以示素素焉。翠之以三官之染于素素也,恒切切不快于中。是夕歌筵,适与素遇,归愈不惬。红潮晕颊,业已朦胧半醉,而乃高烧华烛,重 煮黄封,倾樽对酌。不觉四鼓将残,尽吐肺腑之辞,竟下涟洳之泪。

    翠言:“天下男子,每谓青楼妓女,水性杨花。谁识男子无情,更属狼心狗肺!遇 人不淑,一误更成再误。姚生负我,此恨无所自消。然君自问心,妾之待君,固何如也?岂意郎心荆棘,且甚于姚乎!星者言妾命犯指背煞,德之所施,只得怨报。 此语真神仙也!素素虽美,然妾自忖貌虽不扬,亦不亚于素素;而素素待君,岂能及妾万一?君近日身虽在此,而心之所向,早觉雨云反复,妾心积不能平。知机 者,及早收摄妄念,毋犯妾怒也!君知姚生之所以死乎?负心人天良之昧,令人切齿,吾故宫之耳!勿谓三寸之刃,不能及君也!”

    程为之骇然,乃佯 笑曰:“卿言欺我矣。姚生之死,自有杀者,卿何自夸也?”翠曰:“否否!有证可凭,昔所阉割,尚什袭藏之也。”遂与程详陈颠末,且欲启箧,以示之证。程始 知适所窃取者,即是物也。恐其启箧而识为所窃,乃婉辞以止之。翠又盛气戒之曰:“妾非椎鲁可欺,固不畏汝心变也。”程闻言泣下,引手自批其颊,且告之悔。 翠曰:“科汝罪状,固万割不足以释愤。所最惑人者,一口伶俐齿牙,令人可恨,又令人可怜。不然,早杀之矣。”程屈膝谢过,连叩于莲花裙底。

    翠 酒后耳热,适解钮褪衣,乃拥而纳诸怀,调之曰:“真大胆!作此小心伪态,人谁信之者?果有畏惧心,何不早自检束?待至愆谬丛集,回救已晚矣。”程倍益温 存,乃为亲解罗袜,卸簪脱珥,尽出平生绝技,效功于衾枕。翠曰:“此等骗儿手段,只可妖惑素素,吾不为汝惑也。天下男子心,种种多变,无一人可作依靠。徒 令痴心女子,颠倒于迷幻中耳。”言之欷歔,玉箸双垂,悲不自胜。程复慰解之,两人琐语叨叨,终夜缠绵不已。

    天将曙,翠始合眼就睡。程以切务关 心,卒难成寐。晨声未动,已揽衣起。一近侍得闻声响,草草结束,将拨火支炉。程却之曰:“昨与友人约,以今晨晤茶肆中。消停片刻,当即回。阿娘兴时,可以 所告告之。”遂出,忽忽趋林院,举囊中物以示素素,且告之故。素曰:“此事甚秘,知之者惟予一人。倘不戒于口,曹安有生理?故虽亲切如子,不敢泄也。今子 将何如?”曰:“首之。”曰:“曹自与姚仇,而其于君不为不德矣。君其忍此乎?”程曰:“人将忍予。”素曰:“虽然,未可卤莽也。盍往告何兴老而谋之?” 程曰:“诺。”趋与兴老谋。讼复作,县易新令矣,械翠之至。一讯而服,遂论抵。

    素素曰:“翠杀姚生,其论抵也,宜矣。然首翠者,乃在程三官。天下男子,又何人可婿哉!”因落发为尼以终。

    箨园氏曰:姚氏之见杀,非曹杀之,姚自杀之也。获助三千金,而家道以兴,斯恩诚不可负;原璧既完,遂罢其争,曹虽女流,其行动则慷慨丈夫也。姚以丈夫而 恋恋有儿女之私,冤对相逢,谁能堪此,夫非自蹈水火乎?程三官果忍人,然其肯为不情之举者,亦志在得素素耳。乃曹死而素亦为尼,狠忍之行,又何益哉?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