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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一方之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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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幕喜剧以后的几小时,区亚英回到了家里。这时区家老太爷在小镇上坐完了小茶馆,打着灯笼回家,一进门看到二儿子穿了一套漂亮的西服,坐着和家人围灯闲话,桌上堆着几个纸包,是糖果饼干五香花生米等类,大家吃得有说有笑。亚英见着爸爸,立刻站起来双手接过手杖灯笼。

    区老先生见他头发梳得溜光,笑道:“现在你们都变了个人,几乎比战前还要自在些。”亚男坐在桌子边吃花生米,将头一扭道:“你老人家说这话,我不承认,这‘你们’也包括我在内吗?我可没有比战前过得舒服,这花生米很好,来两粒吧?”说着抓了把花生米,送到父亲手上。区老先生在旁边一张藤椅子上坐了,看看儿子,又看看女儿,笑道:“虽然如此,这些时候,你也比以前几个月舒服得多了。香港带来的皮鞋、手表、自来水笔,这不都是你所想的,而居然都有了吗?蜜蜂牌毛绳的短大衣不算,阴丹士林大褂一作便是两件。”区老太坐在桌子正面吃花生糖呢,便插嘴道:“这在战前算得了什么呢,如今都成了奢侈品了。”亚男和亚英坐在一排,顺手将他西服小口袋里的一条花绸手绢抽了出来,在桌上折叠着,笑道:“真是奇怪,在战前我真不爱穿阴丹布大褂。入川以后,先看到人家穿,便觉得是这里人的特别嗜好,布越来越贵,大家越是要穿,我也就感觉到经洗不脱色,值得穿了。”亚英笑道:“这个道理,有两件事可以为例,在下江便是半年不吃鱼,也无所谓,到了四川鱼贵了,就特别想吃。还有大小英牌香烟,那真是普通极了的东西,我就少看到中产阶级的人吸,现在这烟慢慢少了,就越吸越有味。”他这样说着,正是要把父亲将发的一篇议论,赶快拉扯开去。但是看到亚男只管把那块花绸手绢在桌上折叠着,便向着她笑道:“桌上脏得很。”

    青萍留上亚英看了这张短笺,简直是让电触了一下,由心脏到头皮,都震动起来。手里捧了那张信笺,只管颤抖。站在房间当中,人都呆过去了。将信纸信封反复仔细看看,又送在鼻子上嗅嗅,颇也有点脂粉香味,心里想着,她说登机匆匆,自是走了。可是由这信封上看去,好像写得很从容,而且这信封上有香气,也和她往常写情书的态度一样,并不是随便拿一个信封来写的。他想到这里,拿了那信,倒在沙发上,详细的看上两三遍,不由将手掌把大腿拍了一下,叫道:“这样子有心坑我。对的!她有心去邀我骗人家一票卢比,坐飞机到仰光,过快活生活去了,哪里是用这钱去献给国家?是献给黄小姐了!”想着想着,又把信后两句话看上一遍,她倒忠告我两句:“还是下乡去苦干吧。”那意思是说我没出息,不配在城里混啦。她根本不把我看得怎样的高,像她那样自负不凡的人,肯和我这应该在乡下苦干小贩的人订婚吗?她这样干,不但是骗了曲芝生,还骗了我区亚英。于是把信纸塞在信封里收好,塞到口袋里去,呆坐着,吸了两支烟卷,又斟了半杯茶喝着。心里继续的想着,她利用我去敲姓曲的那一下竹杠,那没关系,我只算作了个粉红色的梦。可是许多人知道我和她订了婚,这不是一场绝大的笑话吗?他坐着想想,又站起来想想,最后就戴上了帽子,连房门也忘了叮嘱茶房去锁着,向外便跑。

    这时他忽然记起,托宗保长打听的消息,应该有了个段落,那是自己大意,那天并没有把住址告诉他。说不得了,还是去拜访他一次。他这样想着,就向那茶馆走来。他直走到茶馆不远,才发现了是宗保长祖母百岁阴寿之期。那茶馆暂时歇了业,里里外外许多副座头,都搬上了酒席。不但是这个茶馆,就是左右隔壁两家小店面,都已被酒席占有了。男女老少占满了每一副座头。在茶馆里面,遥遥看到设了座寿堂,像作阳寿一般,有寿幛寿联,还有系了红桌围的桌子,上面香烟缭绕的供着香烛。并没有什么和尚道士做佛事,这倒让自己踌躇起来,还是向前,还是退后,向前必须参加恭贺,而恭贺这死去几十年的人,又当怎样措词?

    说到这里,除了亚英,大家都不禁微微一笑。那位整日忙于处理家务的大少奶,坐在一边矮椅子上,哄着孩子吃糖,也嘻嘻的笑了。老太爷凭着这点表现,又发了他的新感想,手夹了半截雪茄,向大家兜圈儿指着,因道:“我们这家庭相当和睦,不管现在每天可以买一斤肉,几个鸡蛋情形之下,和以前吃生泡菜下饭的日子是一样。晚上没事,大家围坐在灯下,可以随便说笑,我们这位大少奶,走出灶房,扑去身上的煤灰,也不失为座谈会里的一角。若是我们家里凭空添上一位坐小汽车的少奶奶,恐怕就不大愿意加入这种座谈会了。自然,我不希望她也进出厨房,但这种围菜油灯的座谈会,纵然每日都有,像今天的糖果花生米助兴,依然不会感到兴趣,何况这是几个月难有一回的事。举此为例,我可以预想到结果是要另组华丽的小家庭了。这‘小’字还是指主人的单位而言,并非说家庭形式是小的。那么,你区亚荚的负担,可就不十分轻,这些问题,不知道你考虑过没有?虽然我今天说出来已无济于事,但我得告诉你。完了。”

    终于是引起了老太爷的话了,问道:“这条花绸手绢,值不少的钱吧?这完全是奢侈品,我不曾见哪个穿西服的,把那小口袋里的花绸手绢,擦痰抹鼻涕。”亚英笑道:“不相干,人家送的。”亚男笑道:“说起来,爸爸未必相信,人家送他的东西,比这值钱的那就多了。”她说着很快的跑进屋子里去,把那件海勃绒男大衣拿了出来,提着衣领站在屋子中间抖了几抖,笑道:“爸爸,你看这也是人家送二哥的。”老太爷偏着头看了看道:“无论是买的,或者是人家送的,都不应该。我们回想前半年吧,日子还过得很艰苦,如今一天比一天奢华,纵然没有发国难财,人家也要说我们发国难财。我总有点死心眼,我不愿意背上这个耻辱的称呼。”

    第二日天不亮,就起来了。好容易熬到家里经常起早的大奶奶出了房门了,就要了一盆冷水洗脸,说是城里有事,向她留下两句话,就走了。到了重庆,先回旅馆。看看青萍留有什么字条没有。却是猜个正着,茶房送着茶水进来,同时送上了一封洋式淡红信封。虽没下款,只看那自来水笔写着几行纤秀的字,就知道是青萍留下的信。心想:我就猜着,她不下乡,一定有个原因,现在看她说的原因吧。于是这就拆开信来,倒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写在一张薄信笺上:

    英:

    请你原谅我,我离开重庆了。也许两三个月内我可以回来。临时匆匆登机,来不及详叙。到达目的地后,我有工夫,会给你写一封详细报告信的。最后我忠告你一句,你还是下乡去苦干吧。

    王甲长只说了句“城里比乡下好得多”,便抬眼看到宗保长笑嘻嘻的走了过来,就把话停止了。和他商量事情的人,已走了两个,只有那个年纪大些的随着走过来。那人向王甲长笑道:“十五这天的酒席,我去找人来包做,一定要比别个做的相因。”王甲长冷眼看了他一下,淡淡的道:“你把你自己的事办好了再说吧。”那个笑着连连的点了头道t、“办好了,办好了,都是自己人,有啥子办不好。”王甲长道:“你找人来谈谈吗?大概要三十桌到四十桌,没有见过场面的人,你不是驾试。”那人连说“晓得晓得”。宗保长一面坐下,一面望了他道:“不用再说了,我给你负责就是。”他看了宗保长的眼色,便不多言,笑着点头而去。

    正是这样为难,只见宗保长穿了一件新的青呢中山服,不打赤脚了,穿了一双乌亮的皮鞋,满脸的红光,由茶馆子里跑出来,老远的点着头叫道:“区先生来了,硬是不敢当。”亚英没法子,只好连说“恭喜”,随着主人走入寿堂,向寿幛三鞠躬。一进去,早已看到那右角落上列了一桌横案,上面陈设着贴了红纸条的帐簿,还有笔砚算盘等项,不用说,那张帐桌,也就是今日这个盛举的最大目标。也正有人走到那里递上红纸套。据守那个帐桌的人,也就是那位老搭档王甲长,人家虽然一把胡子,今天也换上了青呢中山装和皮鞋。

    次日早上,李狗子夫妇双双来拜他,一见他愁眉苦脸的,双腮向下削瘦着,蓬了一头头发,斜支了两脚坐在沙发上,他们一推房门,就同时的“呀”了声。李狗子道:“听说你下乡看老太爷了,猜着你还未必回城了呢,怎么病得不像样子了?”亚英站起来招待一阵,一面笑道;“我也不过心里有点不痛快,并不觉得有什么毛病,真不像个样子了吗?”李太太坐在他床上,对他整理好了的被褥看看,又对他脸上看看,笑道:“莫听他乱说,不过有点病容,随便朗格,也比他好看得多。”

    次日就开始筹办菜肴,预备欢迎这位新少奶奶。亚英对于家庭这个态度,也相当满意,青萍来了,相信不会失望的。他希望青萍看得这家庭更为满意一点,那热情自又在一般家人之上。他除了将各屋子里的桌椅板凳,都代为整理洗刷之外,便是门口空地里的乱草,也给他整理得整齐。家中人虽看到他的行为有点过分,但谁都知道黄小姐是极漂亮的人物,亚英有这样一个好老婆,其必竭力使她高兴,也是当然。第三天上午十点钟以后,亚英就独自到公路上去等着,免得她下了车子,找不着小路。等了两三小时,等得又饿又渴,可是每辆小汽车跑来面前,都紧张地观察一下。不但没有见到黄小姐,就是任何样的女子,也不曾看到。他想着青萍是起身得晚的,九十点钟起床,化妆换衣服,或许要采办礼物,上午就完全过去了。所以她要来的话,应该是下午,家里预备了许多菜,请不着她吃午饭,请她吃晚饭,那还是一样。自己在公路上等,家中人又在家中等,大家都不耐烦,还是让自己一个人不耐烦吧。于是暂抛下等候的心情,走回家去代黄小姐声明,上午大概是不能来的。

    李狗子穿了一件丝棉袍子,罩了件蓝布大褂,摘下帽子,露出那颗肥黑的和尚头,越显着当年的土气未除。他伸出粗大的巴掌,由后脑向前一反抹,再由额头上抹向下巴来,笑道:“这区先生不是外人,若在别人面前一打比,我除了不好意思,还要吃醋呢。你不要看我长相不好,我良心好,就得了。”

    李太太笑着站起来,在丈夫身上打了一捶道:“龟儿,你乱说!”在她这一笑中,亚英又发现了她有了新的装饰,便是嘴里又新镶了一粒金牙。他心里这就想着,男子们真是贱骨头,口里尽管说生活程度高,日子不得过,只要吃上三顿饱饭,就要找个女人来拘束着自己。这位李太太,不但身无半点雅骨,而且也不美,李狗子是把她抬举着入了摩登少妇之林,而她还时刻把丈夫看不入眼,就凭她这一粒黄澄澄的金牙,在猪血似的口红厚嘴唇里露出,就让人感到有点那个了。他心里如此想着,倒是脸上愁云尽开,噗哧一笑。李狗子笑道:“你笑我们两口子耍骨头吗?你看我们倒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感情不坏。她骂我长相不好,彼此相信得过,我倒不怕有什么人会挖我的墙脚。”亚英指着他笑道:“李兄,随便说话,也不怕有失经理的身份!”李狗子两手一拍道:“我们自己弟兄,怪要好的,在你面前我还端什么身份。”李太太对于“挖墙脚”这句下江土话,并不懂得,却也不来理会。随手将床上被褥翻弄两下,又将枕头移开看看,因笑道:“在旅馆里无论怎么样,也不如在家里安逸。区先生你今天不要推辞了,就搬到我家去住吧。”

    情况很清楚,黄小姐除非决定了就住在未曾过门的夫家,不然她决不会这个时候来的。她好端端要开这样一张空头支票,让自己在家里丢了个面子,那还事小,而对她黄青萍也留下一个极不好的印象。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她并没有叫我向家庭宣布,那实在是自己太乐观了,竟肯定的向家人宣布了她会来。这与其说她拆了自己一个滥污,不如说是自己拆了她一个滥污,那么,这份责任让自己担当起来吧。他这样想着,忽听得有人大声叫道:“二哥回去吧,大概是不会来的了。”看时,亚男老远的由小路插上了大路。原来自己想着心事,脚只管顺了向重庆的方向走,已经走有小半公里了。于是回转身来,迎着妹妹道:“真是奇怪,她怎么会不来的呢?她再三向我说着,一定会来的。”亚男笑道:“你都猜不出她不来的理由,别人怎么猜得出来呢?我倒谢谢她这个约会,全家借了这个机会,大大的打了一个牙祭。”亚英料着全家人都大为扫兴,为了减少家中人一部分不满起见,决定将任何谴责的言辞,都一律承受了。因之和妹妹走回家去。一进门就连连说了几句“扫兴”。可是家里人好像有一种默契,对青萍失信,并没有说什么,作好了的许多菜肴,全家饱吃了一顿晚饭。这样让亚英心里更是难过,除了向家人解释之外,晚上还故意装出很快活的样子,夜谈了很久的时间。可是到了卧室里去睡觉的时候,心里却喊出了一千遍“岂有此理”!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缘故,简直无法安睡下来。

    幺师随声捧着笔砚来。原来那两个长衣人和一个短衣人,也跟着过来。短衣人笑道:宗保长,请不请我们吃酒?宗保长把口角里衔的短旱烟袋,取了出来,指着他道:“你们三位吗,只要在公事上少和我扯两回拐,我的私事倒是不敢烦劳大驾咯。”那短衣人抱着拳头就连连拱了几下,笑着说:“言重,言重。”

    家人因他两日来在家里小心布置,已料定黄小姐会来,大家安心的等着,连区老太太也怕这位未过门的摩登儿媳妇见笑,穿了一件干净的蓝布罩衫,罩在棉袍子上。这时亚英单独由公路上回来,大家的兴致就感到冲淡了不少。但全家人并没有哪个强请黄小姐来,她不来也无须先订这个虚约,料着她下午还是会来的。亚英匆匆吃过午饭,二次又到公路上去等,由一点直等到三点钟,还是不见黄小姐来。他这就有点奇怪了,那天她说开车到乡下来,说了好几次,那决不是自己听错,自己根本不敢要求她来拜见父母,何必撒上这么一个谎话?她是没有汽车的,可能是她没有借到小车子,也可能她忽然发生了一点小毛病,此外也可能是那曲芝生找着她麻烦。若是最后一个猜法不错,那就还应当赶快进城去替她解决困难。想到这里,不免抄了两手在西服裤袋里,只管在公路上不住的徘徊。自己也不知道徘徊了多久,偶然一抬头,却看到西边云雾消沉的天际,透出了一层层的橘色光彩,那归巢的鸦雀,三三两两的,由头上悠然飞过去,那显然是表现着天色将晚。亚英再抬头看看天色,又向公路的尽头看看公路的最末端,和那附近的小山岗子,都已沉埋到烟云丛中去了。

    宗保长斜靠了桌沿坐着,衔了纸烟嘴子,要吸不吸的看着那人走出茶馆去,然后回转头来向亚英笑道:“地面上事真罗连得很,买柴买米都要保甲作证明,吃自己的饭,天天管别个的闲事,这个人就是托我买相因家私的,你看,又是来罗连的。”说着,他扯出嘴角上的烟嘴子,向茶馆外面指了去。

    宗保长对于这三个人,似乎有些感到兴趣,虽是和亚英正有要事商量,他还是抽出身子来和他们办交涉。因道:我并不是说笑话,在这地面上为公家服务,公事要大家帮忙,私事也要大家帮忙,大家在私交上尽管对我很好,公事上让我脱不得手……他说话,一句的声浪比一句高,说到这里,已经是透着一点生气的样子。三人中一个年纪大些的拦着笑道:“就是就是,都照宗保长办,请过来我和你说。”宗保长绷了脸道。“咬啥子耳朵,别个不晓得,说是开色袱。”他说是说了,可是人依然走了过去。这次不在茶馆里说话,到街上一同转进一条冷巷子里去了。

    宗保长坐在桌子边,看到亚英拿起笔来,文不加点的,丝毫没犹豫,就把这小启写完。写完了,亚英站起来,握住宗保长的手道:“我看这样子,茶钱是付不出去了,我也不必客气。你是忙,我不必打搅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那个姓张的是住在多少号门牌?”宗保长道:“好,我引你去就是。”他将亚英送出茶馆,走进一条冷巷子里,看看前后没人,便站住了脚,因低声问道:“区先生,你是要打听这个女人的行动吗?你不用自己去,我可以把她的姓名籍贯,调查个清清楚楚,来告诉你。刀说着眯了眼睛一笑。亚英也笑了,因道。宗保长,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你以为我不认得这一个女人而来追求她的吗?我告诉你,我和她熟得很。这一阵子差不多天天见面。你就要说了,既是熟得很,为什么她寄住在这里很久,还不知道呢?我就是为了这一点,要来打昕她,而且她自今以后,也不会再在这里住,她已经潜逃了。”宗保长被他这句话提醒,点着头道:“不错,这两天没有看见她了。区先生有什么事要我代你调查的,我六小时内替你详细回信。她既是常住在这地面上,她要是不见了,调查她的行动,那也是我的责任。她和区先生是朋友呢,还是同学呢?”亚英踌躇了一下道:“她是我朋友的未婚妻,我也是受了朋友之托,说我曾在这地方住过家,请我和他打听打听。要不然我又何必管这闲事呢。”宗保长看了亚英满脸不自在的样子,因道:“区先生你听我说,我一定负责给你调查清楚。你若是自己去,倒反是有许多不便。”亚英想着他的话也是对的,便无精打彩的走了。

    只是这件事,怎么着也觉心里拴了个大疙疸,分解不开。尤其是被青萍驱使着去讹诈了姓曲的一次,成了从前上海租界上翻戏党的行为,衣冠楚楚的青年,竟会干这样无聊的事!若是让那位教育家父亲知道了,也是极不可饶恕的罪过。因之回到旅馆里去,并非生病而却睡倒在床上,爬不起来。

    区老太太听了亚男的报告,知道这位小姐已经摩登到了顶点,摩登小姐眼里的公婆,也就是那么一回事。而且许多摩登小姐,和男人订婚,唯一的条件就是不和婆婆住在一处。这本来是旧社会恶婆婆留下的印象太深,教这些有新知识的女子,不敢领教,对于这位黄小姐就也不必存下什么奢望。这时听到说黄小姐要来拜见公婆,便感到喜出望外,心里那份不然,先软化了一半。因道:“若是真会来的话,我们也不必摆起旧家庭那份规矩了,请她吃顿中饭吧。”说着,她望了老太爷的面色。老太爷点点头淡笑道:“时代不同了,作公婆的要开明一点,不必像当年大少奶结婚一样,见面深深三鞠躬。大少奶,你觉得委屈吗?”大少奶没想到话题转到她的身上,“哟”了一声道:“爸爸,说这样客气的话,我们是落伍的女子,只觉得尊敬公婆,乃是理所当然。”老太爷道:“也不是那样讲。家庭制度,不免随了时代变,假使你和亚雄在今日结婚,当然会免除了你见面三鞠躬,而也决不单劳苦你一个人,总让你一人下厨房的。”亚英听了,觉得这话题的反面,都疑心到青萍不是一种家庭妇女,便笑道:“我也不能替她辩护,等到后天她来了,可以看看她的态度。”老太爷总是有点姑息儿子的,见亚英面孔红红的,好像是憋着一肚子的气,就笑着把这话扯开。

    他这样盘算,十五分钟内,就走到了旧居的所在。那里被炸之后,房屋原是变成了一堆瓦砾,现在来看瓦砾不见了,又盖了好几所小洋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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