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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丑媳婦隱妒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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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第二愁,拜堂的時候,肚膨氣脹。第三愁,上床的時候,死推活攮。第四愁,合歡的時候,牛舂馬撞。到那時纔得個心降意降。甚麼來由,造下了這般孽。』對北平道:『大爺,這下來去回打點。』北平道:『田義替我到先生那裡去,撿擇過好日期,送聘過去。』正是:

    踏破鐵鞋無處覓,得來全不費工夫。

    張一媽見田北平三人去了,來對何夫人說道:『夫人,我對他講過了,就血日,送聘過來。』何夫人道:『你對他講過了麼?如此,我們回去了罷。』正是:

    信步遊僧院,隨人入講堂。

    親親俊雅士,方許作東床。

    且說田義一日早起,梳洗已畢,說道:『自家田義,雖是賦材敏捷,秉性忠良。只因祖父式微,投入田家為僕,以致青衣世襲,使豪傑無致身之日。猶幸紫陌相連,俾紀綱有見纔之地。前日曾以助邊一事,從惠家主,做個尚義之民。且喜得言聽計從,竟著我便宜行事。近日朝廷為兵餉不足,特差宣撫使一員到此搜括錢糧,已曾寫下呈詞,則索往衙門走一遭。我思這一萬貲財,也非通小可,既勸主人助了朝廷,那官府取主要實實在在替朝廷做些事業纔好。萬一官侵吏匿,作了紙上的開銷,使家主徒受虛名,邊軍不佔實惠,這注錢財就只當委之溝壑了,如何使得。來此,也是宣撫衙門,不免在廊下站立一會,伺候他陞堂便了。』候不多時,只聽得內衙發點,三聲頭門鼓吹。不一時,那宣撫使坐了大堂,說道:『下官受事未久,臨蒞方新。蒙聖恩,於兵馬錢糧之外。另加一道敕書,著我搜括軍餉,接濟諸邊。我想這水旱交薐之後,三空四匱之時,本等的錢糧,尚且催征不起,額外的軍餉,如何措置得來。已曾偏差員役,往各郡催提,並沒有分毫解到,好生煩悶。叫左右,有催糧的官吏轉來,速速教他進來回話。』左右都應諾了。只見兩個差官,各捧令箭說道:『赤手回鈞旨,空拳繳令旗。錢糧無著落,常例不曾虧。』二人一直走進大堂繳令。宣撫見了,連忙問道:『你們轉來了麼?所催的錢糧,解得多少來了?』

    差官稟道:『大老爺,那地方官說,年歲凶荒,民窮財盡,一毫也催征不起,故此分文無解。小的們空拳白手,不敢回來。

    帶了一員地方官,教他自來回話。』宣撫道:『著他進來。』

    差官傳話出來道:『大老爺教地方官親自進去回話。』只見一員烏紗表衿的官長應道:『曉得了。』便道:撫字在心勞,催科計未高。

    自來書下考,參罰豈能逃。

    這員官長,聽得呼喚,不慌不忙,從從容容,從角門入丹墀,走上堂上,見了宣撫,行了停參禮,站立在一旁。宣撫道:『你做朝廷的官,就該乾朝廷之事,為何把皇家的功令,視若髦弁?』地方官稟道:『當這水旱交薐之際,三空四匱之時,卑職每自催征,怎奈捱家嘆苦,比戶嗟呀。』宣撫道:『本院現奉新旨,還要在本等錢糧之外,另加搜括。何況分內之糧。』

    地方官道:『老大人莫怪卑職說,若要另加搜括,只怕青苗未舉,禍發萌芽,朝廷算小懮更大。』宣撫道:『搜括之事即不可行,本院要往民間借貸,可行得去麼?』地方官搖頭道:『行不得,行不得。若肯把私囊來借貸,又何不把正糧完了公家。』宣撫道:『知道了。你且回衙理事。』地方官辭了宣撫,出衙從容去了。宣撫道:『這事把來怎處。』叫左右且放了投文牌。只見一人持了狀,站立牌下,收文人收了狀,即上堂去了。

    宣撫看狀,便驚呀道:『原來有個尚義之民,做漢朝卜式故事,要來輸財助邊。怎麼有這等奇事?叫他進來。』左右喚他進去,見了宣撫。宣撫問道:『你就是田萬鍾麼?』田義道:『田萬鍾是家主,小的是抱狀家屬,叫做田義。』宣撫道:『你家主是何等之人,為何有此義舉?』田義道:『小的家主,雖是一個編戶民家,意念深懮。見邊庭空乏,軍士呼飢,主帥無法。怕的是飢軍潰敗,敵賊擾亂中華,那時節獨木難支,與其把膏腴變做滄桑,倒不如割資財輸助皇家。』宣撫道:『編氓之中,竟有這等義士,可敬可敬。既然如此,本院這裡就要草疏上聞了。你那家主,日後不要懊悔。』田義道:『家主出於本心,又不曾有官吏強逼,何悔之有。只是一件,這一萬貲財,家主也費數年蓄積,既然助與朝廷,但使貧弁不能染指,好吏不得侵漁,使家主一點忠君愛國之心,施於有用之地,這就死而無悔了。』宣撫起身說道:『有其主,必有其僕。不但那家主尚義,可稱草野之忠臣;就是這僕從能言,也可謂風塵之傑士。本院一面草疏上聞,一面發批起解。不必另差官吏,就煩你主人親解便了。你家主的義氣,實可誇獎,就是你僕從能言更可嘉。這籌邊偉略,經國謀猷亦非假。你起來站了講話,我豈敢把你僕來看待。你將來未必居人之下。』田義道:『請問老爺,萬一家主有事不能前行,可好容小人替代?』宣撫道:『既然如此,竟用你前去便了。你回去對家主說,倘若邊疆報捷,海宇承平,一定要敘功請賞。不但家主身榮,就你也有好處。少不得仿前徽與文子同昇故事。』田義叩謝而出。宣撫道:『吩咐封關門。今日竟有這等奇事。』正是:

    節鉞籌邊力不勝,豈知尚義出編氓。

    從來禮失求諸野,到此方知我輩輕。

    卻說田北平自在菩提寺相親回來,選了吉期,送聘迎親。

    吉期將至,便自己躊躕道:『我田北平央了替身,相中那頭親事,今日迎娶過門,眼見得第二位佳人,又被我騙上手了。只是一件,他進門的時節,看見新郎掉了包,一定要發極。那以前吹滅花燭,暗中摸索的法子,只可偶行,不堪再試,須要另生一計纔好。如今親事將到,並沒有一毫主意,如何是好。』

    正在懮疑不決,左思右想之時。只見田義歡歡喜喜走得進來,說道:『義舉初成,佳期又到。回復東君,一齊歡笑。大爺,恭喜你!』田北平道:『你回來了麼。助邊的呈子,准與不準?』田義道:『豈有不準之理。宣撫老爺看了呈詞,不勝之喜。

    說他日海宇承平,自然要敘功行賞。大爺的前程有望了。』北平道:『前程不前程,先去十萬金。將來沒好處,我只埋怨你這退財星。』田義道:『還有一件,那宣撫老爺,不肯差官起解,竟要給了批文,煩大爺自己送去。田義說,家主有事,不能前行,將來是田義替解了。』北平道:『這樁事,是你尋出來的,你自去承當,不幹我事。我如今正在煩悶的時節,不要來添我的愁腸。』田義道:『做親是好事,有甚麼煩悶。』北平道:『前日是央人代相的。難道見了正身,沒有一場做作。』

    田義道:『原來如此。大爺你莫怪我說,前面那一次成親,都是你自家不是,做壞了規矩,所以有許多氣啕。自古道,夫乃婦之天。進了你家的門,就是你的人了。怕他強到那裡去。那吹燈掩飾之事,都是多做的。』北平道:『依你講來,該怎麼樣?』田義道:『大爺的夫綱,就該從進門的時節整起。他若還裝模做樣,不肯成親,大爺就該發起惱來,或是尋事打丫環,或是生端罵奴僕,做個打草驚蛇的法。婦人家都是膽小的,自然不敢相拗了。』北平聽了這些說話,於是大喜,說道:『有理,有理。少刻進門,就用此法。你且回避了。』田義各自理事去了。北平道:『如今轎子將來到了,待我預先發起威來,省得臨時整頓不起。』便裝威作勢,叫丫環小使,『替我收拾洞房,點起花燭,門前掛了彩,爐內燒了香。少刻新人進了門,若有一毫不到之處,每人重打三十板,一板也是不饒的。』眾丫環小使都應道:『曉得。』說話之間,只聽得笙歌嘹亮,鼓樂喧天。一個小使來請道:『花轎到門了,請大爺到廳上來拜堂。』北平裝威作勢,搖搖擺擺,步出大廳。嬪相贊禮,大吹大擂,夫婦雙雙,同拜天地祖先畢。吹吹打打,掌燈送入洞房。

    北平與何小姐對面坐了,吩咐眾人道:『你們都出去罷。』眾人答應而去。丫環揭去了紗罩,何小姐一見,遂吃大驚。暗道:『前日相的是那一個?這是他的陪客。為何那人不見,倒與暗客做起親來。我知道了,這都是巧計兒裝成的圈套。他分明是玉鏡臺前的老猢猻,不知把誰家劉阮扮做仙君,指定了道旁玉潤。到如今把村郎換去了仙郎,也教人方悔迷津。』又低頭清看道:『世上的醜人也有,何曾丑到這般地步?仔細看來,竟是個鬼怪了。難道我好好一個婦人,竟與鬼怪做親不成。我且坐定了,不要理他。』北平道:『叫丫環斟起合巹杯來,待我勸新人飲酒。』丫環斟了酒,北平舉杯勸道:『娘子,你進了我家的門,就是我家的人了。勸你不要愁煩,飲幾杯酒好睡,休愁悶,今生配偶已自前生早結定。非無緣分,但想起足上紅絲已系定,把滿面妍媸,都休要論。若是沒有緣法,縱然是潘安對面,也難相認。』何小姐聽了此言,遂掩面而哭。北平發怒,說道:『怎麼,夫乃婦之天。我做丈夫的,好意勸你吃酒,你酒倒不吃,大啼哭起來,難道走進大門,就要與我反目不成?我有道理,叫丫環!』丫環應道:『有。』北平道:『我如今斟上一杯酒,委你去勸勸,他吃乾了就罷,若還剩了一滴,打你三十皮鞭。把那軍令,移來合巹。』丫環斟酒去勸,何小姐不飲。北平對丫環道:『委你去驗杯,看吃乾了不曾。』丫環驗道:『稟大爺,原是滿滿一杯,並不曾吃。』北平大怒道:『扯下去打。把無情的捧打。梅香,略略示些夫綱的嚴令。』

    這一個梅香,扯了這個丫環去打。打完,北平道:『如今又委你去勸,若還不飲,少不得也是三十皮鞭。』梅香斟了酒,跪勸道:『大娘,我是有病的人,經不得打,勸你吃了罷。』何小姐暗想道:『他那裡打丫環,分明是嚇我。我想,走進了這重牢門,料想跳不出去。今日的失身,自然不免了。倒不如捏了酒杯,吃個爛醉,竟像死人一般,任他蹂躪便了。省得明明白白看了那副嘴臉,不由人不害怕起來。說得有理。』還轉過面來說道:『你且起來。我如今不害你了,你只管斟,我只管吃。拚了一個醉死,也強如別尋短計。』梅香方纔起來,何小姐舉杯道:『借這酒來權消悶,要那魂不附體,全靠這曲孽把人殉。』把酒吃乾,道:『我還要吃,快些斟來。』梅香連斟,小姐連飲,道:『但願我的命,隨這杯盡何妨。』連覆數杯,何小姐吃得大醉。北平歡喜道:『妙哉妙哉!被我一陣虎威,弄得他伏伏貼貼。如今慢櫓搖船捉醉魚,何等像意。比當初吹滅了燈,暗中摸索的光景,大不相同了。』叫丫環,『擎燈高照,待我扶新人上床。』新人醉了,把手扶著新郎走。說道:『風流降服閨中俊,紅鸞喜事今番聞。腮緊揾時,褌緩褪,鴛鴦被裡異香噴。』北平這番做親,新人已知他的陋臉,但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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