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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长孙肖不忘生死请旨归娶报深仇 管青眉巧变姓名暗地养姑行大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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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鼎言一声,管小姐之死,实与小儿无干,则恩同再造矣。”

    王相公听了,大笑道:“老冢宰休得取笑,何自家翁婿不言,而托本阁言之?”卜尚书听了,大惊道:“老太师此言甚奇,谁为翁?谁为婿?”王相公道:“冢宰为翁,榜眼为婿,本阁知之久矣,岂老冢宰反不知耶?”卜尚书道:“老太师何以知之?且知此事何以为据,莫非不确?”王相公道:“怎么不确,长孙榜眼玉支玑之聘,已送入于令爱矣。而令爱咏玉支玑答聘之诗,长孙榜眼已收藏如奇宝。前在杭州西湖,失之于蒯相公。本阁近来为之取归此诗,本阁亲眼见,亲手送,确莫确于此矣。老冢宰何尚生疑?”

    卜尚书见王相公说得凿凿可据,不禁又惊又喜道:“若果如此,则小儿之生有一线矣。但不知小儿几次书来,为何再不提起?”王相公道:“令郎不提起,有个缘故。”卜尚书道:“有甚缘故?”王相公道:“令郎结此婚者,原非本意,只不过要谋夺管小姐之婚,欲以此为香饵,要令长孙榜眼吞此吐彼也。不期长孙榜眼吞吐尚未分明,而令郎早已与管小姐结此生死冤家矣。若揆情度理论来,则令爱与长孙之结婚假也,令郎于管小姐之威逼真也。然为今之计,行聘有物,答聘有诗,老冢宰若执假以为真,则长孙榜眼万万不能前其非真而是假婚姻。倘弄假而成真,则威逼之情能真而亦假矣,老冢宰不可不认真而图之。”

    卜尚书听了,大喜道:“老太师妙论,真有起死回生之力。不惟使小儿少宽法网,且可令小女得此佳婿,何快如之。但不知如今要认真,却如何认起?”王相公道:“这不难。老冢宰只消说,此婚令郎久已报知,但未曾会面,今复请学生为媒,申明前约,以图相见。”卜尚书道:“老太师之算,神算也,妙不容言。即求老太师鼎力一言之,倘邀其允,当治酒以成其礼。”王相公允了。卜尚书因再三致谢而去。正是:

    慢言奸计有千般,天定婚姻只一端。

    若使直来还直往,安能人事有波澜。

    王相公因受了卜尚书之托,只得请了长孙肖来,道达卜尚书之意。因说道:“若论卜成仁之奸恶,本不当与他结婚。但细玩卜小姐答聘之诗,诚一代之佳女,不可失也,虽管小姐义不能忘,然不幸遭变矣,未有终身无内助之理。若欲有内助,舍卜小姐而他求,则非义矣。不知榜眼以为何如?”

    长孙肖道:“老恩师台教,自是金玉。但管小姐既识门生于贫寒之时,又周旋门生于患难之际,此知己也,此恩人也,已不可忘。何况临终一死,未必不为门生之节义。思量及此,虽剖心从之,亦难报德。奈何才闻其死,即欲改图。乍得一官,便谋授室。无情无义,恐狗彘不食其余。”言未及终,早已涕泪如雨。

    王相公见了,亦不禁惨然叹息道:“无忝义夫也。此议言之太早,是予过也。只是还有一说,卜小姐婚议,出之卜成仁,或有不诚,然卜小姐受聘答诗,则未尝不诚也。贤契守一,固可敬也,而女子从一,若令其无归,亦可念也。”

    长孙肖听了,沉吟半晌,无言可答。但说道:“乞容门生且归完娶之案,看作何了结,然后可行可止,再商其他,或亦无伤。”王相公道:“这个自然。但报仇之事,昨已有报:‘管侍郎不日还朝。’彼自应料理,贤契似可不必破面。”长孙肖道:“管小姐既已香销玉碎,便寸斩卜成仁,亦于管小姐无补。所谓报仇者,不过表生人感愤之心耳。若论感愤报仇,即杀身碎首,亦所不惜,又何惜乎破面。但既蒙老恩师吩咐,敢不佩领。容门生到彼,再揣情罪而行,以报台教何如?”王相公道:“如此足矣。”长孙肖遂发牌而行。正是:

    正人作事不容轻,酌仪裁情然后行。

    不是存心如此厚,焉能千古得留名。

    王相公与长孙肖将前后事情斟酌定了,然后报知卜尚书。卜尚书不胜之喜,一喜儿子借此可以少宽其罪;二喜女儿招了榜眼之婿,且又年少才高,人人夸美,遂殷勤设酒加厚送礼。又知长孙肖归省归娶,忙差家人回去,通知:“叫卜成仁,央原媒撺掇完婚。”又写信与女儿,叫他:“顺承其事。”又托府县周全。凡有可为,无所不可。且按下不题。

    却说管小姐,自以诈死吓走了卜成仁,恐怕露了踪迹,遂深藏在内阁,外面的侍妾,一个也不容相见,故邻里亲戚皆认以为真真死了。管小姐独戒家人,不许传与长孙相公的母亲祖夫人知道。家人虽然瞒着,不期长孙肖一个旧学生,在城中城隍庙前走过,忽见卜公子痴痴颠颠备了三牲酒果,在那里祈禳。因问人:“祈禳何事?”早有人传说:“是为强婚,威逼死了管侍郎的女儿管小姐。如今小姐显灵捉他,他慌了,故此祈禳。”

    那学生听见说:“是师母死了。”吃了一惊,遂忙走到长孙先生家来报知师祖母。祖夫人正因儿子出门,久不见回来。多亏那未过门的媳妇管小姐供给薪水,甚是殷勤。凡是日用所需,一毫不缺。忽听见学生闻报:“管小姐被卜公子威逼死。”只惊得昏晕了过去。

    仆妇再三呼唤,方才救醒。因哭说道:“这老天也甚不公道。怎这等一个好贤能小姐,竟遭这样的惨祸死了。我儿子出门音信杳无,全亏了管小姐施仁料理。今管小姐遭此大变,叫我一个穷途寡妇倚靠何人?”仆妇劝道:“家小姐虽然死了,自当托人料理,老夫人不必过虑。”祖夫人道:“纵然托人,怎能得如管小姐之真心实意,情礼兼尽。”由此想一回,哭一回,饮食渐减,恹恹成病。

    家人慌了,因悄悄报知小姐。小姐暗想道:“我与长孙聘礼已行,名分已定,则长孙之母,实我之姑也。长孙若在家,犹可以未过门为辞,今长孙又因我而为奸人逼走,临行虑及养母,我又一力应承。今长孙去久,生死未知,则养母之责,非我而谁?况今日祖夫人之病,又因闻我之死信而起,是我不能养其生,反而有以致其死,其罪又加等矣。欲要说明未死,又恐漏泄风声,欲要遣人代事,谁能体心。”再三寻思,并无妙法,只得与幼弟管雷说明,叫他好生看家,自却改了淡妆素服,暗暗叫家人雇一乘小轿,赶天未明,即抬到长孙家来,看视祖夫人。

    拜见了,就说道:“贱妾寒家姓戴,与管小姐比邻而居。蒙管小姐相爱,虽称结义姊妹,实不减同胞。前管小姐临死时,一心只记挂着老夫人无人侍奉,故再三托贱妾代为侍奉。贱妾一向打听得老夫人身体康健,故不敢轻易来惊动。昨闻老夫人因念管小姐,忧思成病,故贱妾心慌,恐负管小姐之托,故只得前来趋侍。凡药饵所需,皆妾料理。只求老夫人宽心保养尊体。”

    祖夫人听了,又悲又喜,又感激道:“管小姐既守节如此,又尽孝如此,真淑女中之有一无二者矣。我与小儿无福之人,如何消受得起,遂累其遭变也。”说罢,又痛哭起来。戴小姐因劝道:“管小姐临死嘱托,不忘老夫人者,欲老夫人安也。若老夫人转为管小姐过伤而不安,则是老夫人悲伤管小姐,反令管小姐不能瞑目也。今愿老夫人节哀以两全。”祖夫人听了,方才说道:“闻戴小姐高论,点醒甚明,自此之后,再不痛哭矣。”只因这一不痛哭,有分教:

    觌面不识,寸心留恋。

    未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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