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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老侍郎兔鹘题诗童子笑 村先生龙蛇染翰美人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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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欲借文章联一脉,未知笔墨可如神?

    长孙无忝题完,因未曾请问得管灰姓名,故诗尾落款,只写个“村塾偶遇先达索书,晚学生长孙肖漫题呈政”,就双手送与管灰道 :“下学俚言,老先生休晒。”管灰先见其落笔就写,不假思索,已自惊讶,及接一看,又见其吐词高爽,落笔风流,字字皆有微意。因不胜叹息道:“长孙兄之才,大用之才也。为何小隐于此?”长孙肖接名贴看了,故知就是礼部侍郎管灰。因答道:“晚生栖此者,一为自安蹇劣,一为窃薪水以养母耳。”管灰道:“旧年宗师按临处州,何不假途以取青紫?”长孙肖道:“奈籍不对,故守旧耳”管灰道:“原籍何地?为何居此?”长孙肖道:“原籍沧州,因随先人宦此。不幸先人见背,宦襄廉薄,贫不能归,故于此。留将十年,所以母子茕茕也。”管灰道:“这等说来,莫非就是长孙父母的后人么?”长孙肖道:“正是。”

    管灰又叹息道:“长孙父母廉吏也,未及大用,而即谢世,常怪天道之无知。今见长孙兄青年才美,定当跨灶,方知屈于前伸于后,天道又未始无知也。”长孙肖道:“无文小子,既贫且贱,方愧不能继志,而老先生反为此言,岂不令我晚学生羞死乎!”管灰道 :“人生天地,第患无才耳。眼前贫贱,安得限人。”因又问:“曾娶否?” 长孙肖道:“纵有红丝,谁牵到此,并不曾定。”

    管灰因见长孙肖青年才美,人物轩昂,言词爽朗,心甚爱之,不忍就别。因又说道:“才人难遇,春昼甚长,我学生有便携的樽盒,欲假此与贤兄盘桓片晌,不识可乎?”长孙肖道:“衔春觞而侍高人之座,何幸如之。但以贵下贱,反客为主,似非礼也,无乃不可乎?”管灰笑道 :“古人有言:‘老子于此,兴复不浅’。又言:‘礼岂为我辈而设’,安见学生与贤兄独不如古人?”因命家人将携来的酒肴,摆设上来,二人对饮。

    饮到半酣,管灰又将经书上的学问来盘驳他。长孙肖皆从从容容,一一对答如流。管灰甚喜,因说道:“兄才已不啻青钱,自万选万中,若虑籍贯,我学生尚可为兄周旋。”长孙肖道:“周旋,固老先生怜才之盛心,但思功名一途,欲致此身而取重于朝延也,若始进而即涉于欺,恐非朝廷之所重。”管灰听了,又惊叹道:“如此说来,则长孙兄不独才美过人,存心又君子矣。可敬,可敬。但只是故乡二、三千里,非一蹴可至。而村童之馆俸无多,何以为行李之费也。当设处若坐失青年,则非算也。”长孙前进道 :“君子修其在,已无可奈何,只合听之。”管灰听了,愈加敬重。又饮了半晌,家人以天晚催促,方才别了回来。

    一路上暗想道:“少年人眉目可对,世间或有之,至于才华,则往往未见。若论才美相兼,又少年,到了长孙无忝,可谓十全矣。我为彤秀择婚,阅人多矣,实无过此。但可惜他此时尚处寒贱,未必入儿女之眼,且慢说出。”

    到了家中,女儿彤秀与儿子管雷接着,问道:“爹爹春游,今日为何归晚,莫非又遇了甚么好景留连?”管来道 :“倒不是好景留连,只因闲步到一个村学馆中,偶见了一个教书先生,与他谈论诗文,甚是有些趣味,故不觉坐到此时。”彤秀道 :“村馆教书,无非老学究腐儒常谈,有何足听,而爹爹却留连忘返?”管灰道:“馆便是个村馆,先生却非老学究,转是一个后生,言论皆出人意外,并无一字涉于迂腐,所以听之津津不倦。就是所作之诗,亦有别致可赏。我儿若不信,他有当面写的扇子在此,你看便知。”因叫童子将诗扇递与小姐看。

    彤秀接在手中,还不甚在心,及看一遍,便肃然起敬。又看一遍,因大惊讶道:“此诗不衫不履,果是才人之笔,且字字俱有微意,开口‘野无人’,何等自负。却妙在承得不骄不亢,却又赞誉得不谄不媚。至于后联‘认不真’,还恐爹爹识他不透,结语精警,直与起句相映,大合诗人之法,为何尘埋村馆?爹爹赏鉴不差。且前日县中送爹爹的锦屏,其题咏皆青田名流,渠公非牙后余唾,即甑中尘饭,并无一新警之句,何堪寓目。为何村野训蒙,转有此奇隽之才,殊令人不解也。”管灰道:“此生若是青田本县人,或亲或友,或者还有吹嘘。因他不是青田人,乡曲生疏,故沦落在野,无人知道。”

    彤秀道:“不是青田人,却是何处人?因何流落在此?”管灰道:“此生乃沧州人,就是前任长孙县令之子。因奉母随任在此,后父亲死了,宦襄廉薄,不能北还,所以母子遂寄居于此。”彤秀道:“这等说起来,他今虽流落,却原是宦家,爹爹既念他青年有才,何不寻一条门路。提拔他一提拔,也是斯文中美事。”管灰道:“说起来又可笑,这长孙肖,他人物虽甚青俊,为人却又十分迂腐。”彤秀道:“怎见得他迂腐?”管灰道:“不说起考事来,也说籍不对;我许他周旋,他转说冒籍涉于欺,不足取重,反若怪我教之不以正,你道好笑?”彤秀道:“以世情论之未免可笑,若在名教中求人,则殊可敬。爹爹不可不婉转成全,勿使孤寒丧志。”

    管灰大喜道:“我儿所言甚得我心。但要成全此生,却比不得他人,甚是不易。”彤秀道:“有甚不易?”管灰道:“他青年有才,除非功名。功名,他又不愿冒籍,惟有设处路费,使还故乡。在他人,不过赠之一、二百金便可完事。我看他矜矜自守,如何肯受人无名之赠,所以难耳。”彤秀道:“何不荐他一个丰厚之馆?便赠之有名,受之无愧矣。”管灰道:“俗人眼浅,见他未进,如何有丰厚之馆?前日,雷儿若不请了冷先生,加厚些束修请了他,倒是一件美事。况少年砥砺,定然不同。”父女们商量了半晌,无可奈何,也只得罢了。

    不期过不得些时,恰恰这冷先生老病死了,又要请先生。故管灰便立定了主意,要请长孙肖。不意谋馆的多,不一时就有三封显达书来,荐了三个先生。一个姓裴名选,一个姓平名铎,一个姓强名之良,都是青田县里的秀才。倒把个管灰弄得没了主意,只得又与女儿商量。彤秀道:“他们既求了荐书来,若竟一个葫芦辞谢了,不独本人致怨,就连荐主也未免要芥蒂于心。女孩儿倒有一算,可使本人心服,又可使荐者无辞,又不费回复之词,又不露但绝之形,不知爹爹以为何如?”管灰道:“若从如此,可知可吐。但不知是何美计?试说与我听。”只因这一说,有分教:

    青毡吐气,绛帐生辉。

    不知说出甚么计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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