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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六·下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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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奇雅集】

    幸时逢,字会卿,江右世家也。年方弱冠,性温,貌美丰容,洒落不羁,博学于韬略,尤究心焉。叔,仲华,常语人曰:“此吾家千里驹也。”甚钟爱之。有姑,适须尔聘,徙居洛阳。姑早亡。继娶元氏,生行云一女,年二八,姣好,质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素闲静,寡笑语。间一笑一语,令人消魂。足仅三寸,世所未有。举步轻盈,能关飞动。性极慧,能察人意中事。真绝品也。尚未适人。

    一日,生将往谒之。命仆童文儿,收拾琴书随行。既至,因入谒。尔聘见之尽礼,遂引生至中堂,呼元氏出。拜问起居,礼貌修整。元氏见生闲雅,心念:“得婿若此人,吾女何恨。”聘问:“行云何在?”侍女金菊以未理妆对。聘曰:“一别数年,今各长成,宁忍不识一面乎?”即令金菊促之。行云不得已,敛环而出。香风一至,仙子迎帘,云鬓半蓬,玉容万媚,金莲窄窄,睡态迟迟。生立俟之。自远而近,停眸一觑,魂魄荡然。相揖后,以序坐。元氏以家事诘生,生心已属行云。惟唯唯而已。聘谓生久不相见,款留备至。生虽迫于家事,而以行云故,即以久留许之。

    是夕,馆生于堂之东,去堂二十余步。生归馆,惆怅无聊,乃赋《蝶恋花》词一阕,书于粉壁之上。

    此身似入蓬莱岛,邂逅相逢,娇姿真窈窕。懒对诗书成懊恼,有情争奈无情好。    才上藤床和衣倒,花藏深院,蜂蝶难寻到。孤帏悄悄自煎熬,失锁驹猿魂漂渺。

    不意行云返室,亦厚属生。呼侍女小桃曰:“幸兄卧否?”桃曰:“不知也。”云语之曰:“汝往厢房窥之。”去良久,归云:“郎君独坐微吟,题于壁间。妾谛视之,乃《蝶恋花》词也。”遂口占一过。云心动,密令小桃,私馈生苦茶。小桃纤便轻细,举止翩然,侍女之姝丽者。乍见之,已情思不定。知行云之情益狂,喜不自制,竟挽小桃裙戏曰:“客中人,浼汝解怀,即当厚谢。”小桃力拒,不能脱,惟低首无言,以指拂鬓而已。生抱小桃入幕。小桃曰:“来久矣,恐云姐见疑。”即整衣而去。

    自是,生出入中堂,周旋廊庑,终日得与云游从。因察其动静,见云言笑举止,常有疑猜不足之状。知其赋情特甚也。求所以道情达意之便,而未能得。

    一夕,尔聘与元氏早寝,云移步东轩,徘徊明月下,若有所思。生偶至,见其秋波滴沥,云鬓轻盈,脸衬鲜霞,肌凝瑞雪;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启一点朱唇,露两行皓齿。谓生曰:“风差劲,兄衣厚否?”生恍然曰:“能念我寒,而不念我断肠耶?”云笑曰:“何事断肠?”生曰:“予自遇子后,魂飞魄扬,竟夕不寐。每见子言语态度,非无情者,试以言子,则子必变色以拒之,予莫测子之心。予将归矣,子明以告我。”云因慨然,良久曰:“妾非草木,岂谓无情,方寸中被兄萦乱久矣。然终不显然就兄者,诚以私奔窃取非善计也,只自招人议耳。”生曰:“子言固然,通之媒妁,能保其必谐乎?”云曰:“妾心已属于君,生死以之,肯流落他人手哉?”即脱指上玉记事一枚,系青丝发一缕,与生曰:“兄当以结以为图,以苟合为戒。”正话间,金菊持灯至,生怅怅而出。夜不成寐,因赋《如梦令》一词自悼:

    明月好风良夜,梦到楚王台下。云薄雨难成,佳会又为虚话。误也,误也,青着眼儿干罢。

    词成,忽觉寒热顿生,明旦不能起。尔聘为之迎医,小桃私报行云。行云甚忧之,密与桃,亲往问疾。生见云至,身弱如柳,吹气胜兰;体欺皓雪之容光,脸夺芙蕖之滟艳;翻若惊鸿,婉若游龙。真有玉杵玄霜,天风环之气味也。执其手曰:“一卧难起,将不得复睹芳卿矣。但夙愿未酬,使我饮恨泉下。”语未终。泪随言堕。云亦带泪谓生曰:“妾身不毁,则良会可期。兄宜自爱。”亲出红帕,为竹拭泪。临别时,依依不能舍,乃解刺绣抹胸,与生曰:“留此伴兄,胜妾亲在枕也。”含泪而去。生展视之,奇香满座。感其意,病为之少差。

    越二日,生得家书,以叔命召,不得已辞归。行云顾念之极,而形之词章,不可一一纪也。生归,心亦时刻属云。

    一日,独坐不乐,与仆童巧儿入市。见一妇女,年二十余,奇葩逸丽,淑质艳光。立疏帘下,以目凝觑生。生心动。密访之,乃和氏名雪容。素恃其色,每于帘下沽娇。生命巧儿,取金凤钗二股,托其邻母,私馈之。雪容曰:“妾觑此郎,妙人也。况吾夫又出未归,敢不承命。”生闻之喜。灯时潜入,容解衣从之。香肌微就,艳蕊作斑。珊瑚上鬟乱髻偏。绣帏中浪翻红滚。酥胸汗透胭脂润,凤眼朦胧玉腕联。若不知身在人间矣。次早,有一女子至,以姐呼容。容谓生曰:“此吾妹雪华也。”遂出与言者久之。生意其佳丽,突至华前。华见生,即掩容背立。生进揖因而睨视,果然眉清眼媚,体秀容娇,飘逸若风动海棠,圆活如雾施荷盖。低回展转间,进退无主。景态万千,不可尽述。唯翠枝振振而已。容曰:“吾妹年幼,见君畏惧乃尔。”生笑,华遂欲引去。容近前曰:“此生旖旎洒落,玉琢情怀,穷古绝今,世不多见。”华未及答,而容趋出。生以手阖门,华失措,跌仆于地,生扶之起。华羞涩无任,以扇掩面,呼容不应。顿足曰:“姐姐误我。”生强狎之。翻覆之际。如鹤蚌之相持。良久华力不能支,被生松开纽扣,衣几脱。华厉声曰:“妾非姐比,君持妾如强寇,欲一概污之。妾力不能拒矣,妾出即当以死继之。”言罢僵卧于席,不复以手捍蔽。生少抑其兴,呼容至。容诱之百端,华不得已曰:“待晚。”至夕,容携华手付生,生执其手,温软玉洁,狂喜不能自制,乃与容、华同就寝所。生为华解衣,而容亦自脱,三人并枕。

    容华颇能诗,生索其吟咏。华吟曰:

    国色天香花一枝,相逢犹是未开时。

    娇姿尚未经风雨,全赖东君好护持。

    容吟曰:

    帘外风微月色低,惟情摇动帐帷垂。

    轻狂好似莺穿柳,过了南枝又北枝。

    一日,生方窘华而容赞,闻外叩门声甚急。容曰:“想吾夫回矣。”即与生开后扉,求庇于邻妇经氏。经素与容厚,遂匿之。雪华亦归,不复与生见矣。经氏小名青霞,眼色媚人,夫亦客他郡。见生丰采,欲私之。生方得其庇喜从命焉。青霞曰:“吾主母宣氏,名似真,新寡,年二十许,云发丰艳,蛾眉皓齿,坐卧一小楼,守节甚严。但临风对月,多有怨态。君何以计乱之。”言未毕,闻女声呼青霞。生问为何人,青霞曰:“主母之姑蕊玉也。主母无嗣止蕊玉姐相伴。色若花娇,容如月彩,锦袖春葱,凌波莲步,鬓挽乌云,眸疑秋水,无瑕可摘。至于清歌宛转,声越霓裳,闻者为之消魂。”生曰:“纳聘否?”曰:“未也。”蕊玉亦疑其室有人,以达宣氏。宣氏曰:“姑为闺女,匆再往。”乃自出于窗外窥之。见生与霞戏狎,风致飘然。密呼青霞问曰:“此为谁?”青霞欲动之,乃乘机应曰:“此雪容姐心上人也。今以其夫在,少候于此。”宣停眸不言。久之,青霞复言曰:“此生,温如良玉,十倍吾主。”宣氏不答,徘徊无聊。又久之,青霞知其意,即报生曰:“娘子多上复,约君少叙。”生曰:“诺。”近晚,生果登楼,见宣氏双鬓绾绿,香唇激丹,星眸月面,其容飘飘,奇辉逸丽,备尽窈窕,突前抱而求欢。宣氏纳之,解衣交颈。宣氏曰:“君不弃妾,何留此以尽其欢乎?”生曰:“固所愿也。”自是,蕊玉亦不避生或与并坐,或与笑语,飘洒出尘,如秋水芙蓉,莹净不染。生甚惑焉。宣氏一日饮生,生求玉歌。玉歌喉一啭,响遏行云,设有钟鼓笙竽并奏而莫能乱。生益惑焉。然蕊玉不解人事。暇时,生以纸牌角胜,稍及亵语,玉微笑。生因举手近之,玉曰:“奈彼在,何?”指宣氏也。自是,生始留意,特恨无间可乘耳。

    未几,宣之弟补博士弟子,以舆迎宣氏。宣以家事付蕊玉,且嘱其厚遇生。时牡丹开盛,生取数本置之楼。命碧莲治蔬果,与玉对席而饮。玉酒半酣,生强兴顿发,将玉莲置之怀,酒斟满卮,逼玉饮其半,乃自饮之。情思甚浓。生以眼拨碧莲出,莲转手闭门而去。生乃抱玉求合,玉含羞无言。但见登床之时,倾情怜惜,云雨之际,着意护持。遂作口歌曰:

    鸾凤相交颠倒颠,武陵春色会神仙。

    轻回杏脸金钗坠,浅蹙蛾眉云鬓偏。

    衣惹粉花香雪散,帕沾桃浪嫩红鲜。

    销金帐里情无恨,绝胜人间小洞天。

    越五日,宣氏归,被酒早寝。生揭帐视之,但见桃花映面,绿鬓倚烟,困思朦胧,虽善画者,不能模写也。生即解衣,潜入衾内。生留几月,外人颇疑之。生恐事发,至夜分与宣氏、蕊玉掩泪而别。行于中途,月明如昼,闻一室内,啼泣声甚悲。又闻启户声,生疑甚,立俟之。见一女子出,不施粉黛,雅淡轻标,如玉一枝,含泪而行。生尾其后,至河边,其女放声一号,举身赴水。生急执之叩其故,女曰:“妾本家贲氏,小字如琼,为继母所逼,旦暮不能自活,惟死而已。”生解之曰:“芳年淑艾,何自苦如此。吾劝若母,当归自爱。”琼不从,再三解救。琼曰:“如不死有逃而已。”生邻之,与之同归。比明,生喜不自胜。至夕,挽之就枕。解衣间,琼甚羞涩。琼谓生曰:“妾避死从君,此身已玷,幸勿以淫奔待之,庶得终身所托矣。”生曰:“吾与卿偶逢中路,亦是天缘,尚或昧心,天日为誓。”生珍之如玉。琼父元庆,梦女之亡,意其死于河,甚悲痛之。其妻怒曰:“此不孝女,死且晚矣,念之何以耶。”其事遂息。生虽屡有所遇,而心仍属行云,欲束行装,再游洛阳。叔谓生曰:“河南禄友良,乃吾外兄弟亲也。吾慕其为不羁之士,与之结社有年矣。当共子访之。”生因随行。禄友良娶连氏,生女紫英。弟友彦,娶慎氏,生子子文,女紫芝。及生与叔至,以亲且契也,皆出见,举家甚喜。生见紫英,玉质仙姿,体轻气馥,绰约而窈窕,绝古无论。紫芝尤奇,花貌芳妍,有海棠着雨、芙蕖出水之娇;丰神雅淡,有梅花缀雪、玉兰晕月之清肌;肌体纤腻,有莹玉凝脂、明珠散彩之辉;仪度幽扬,有矫鸿拂燕、流水行云之态。真人世仙品也。目摇心荡,不自禁制。英芝亦流视生。生与叔延留数日,乃告归,谓其弟曰:“诸子失于训诲久矣,旁求西宾,无可意者。幸生学贯天人,盍留之,以发其蒙乎?”彦然之,独留生在室,择日设帐。

    英芝见生丰采颖异,气宇温融,亦颇念之。生虽就馆,而眷恋之心恒在,每寻便至内庭,数与英芝遇。而诸妾属目,未尝敢以一邪言相及,唯一揖而退,终怏怏不快。

    一日,友彦为子文约婚,生整衣冠入贺,造慎氏。出至重堂,转出堂后,循曲巷,欲观紫芝寝室,迷路而回。至清凝阁前少憩,时芝正坐阁中,低鬟束,双弯着绣鞋。生即屏身户外,窥于隙间。为侍女小春见之,报与芝。芝大愤,起欲白其母。生甚愧。告芝曰:“向入贺,适内阁路迷至此。兄妹之情宁忍见窘。”芝曰:“男子无故不入中堂,况可直入人家闺阁乎。今且恕兄,后勿再至。”生连揖不已。芝笑曰:“聊恐兄耳,勿劳深谢。”生趋而出。

    一日,紫英在碧云轩,独坐凭栏。生自外,折梨花一枝入来。英不起,亦不顾生。生乃掷花于地。英曰:“兄何弃掷此花也?”生曰:“花泪盈晕,知其意何在?故弃之。”英曰:“东皇固自有主,夜屏一枝,以供玩好足矣。”生曰:“已荷重诺,无悔。”英笑曰:“将何诺。”生曰:“试思之。”英见生言词恳切,颇亦感动。睨视生移时,欲言自止,徐引身而去。生怅然而返。中途遇阳春,阳春乃紫芝侍儿,鬓发镐衣,不事妆束。然杂群女中,自是夺目。生探囊中金数星与之,冀得其传递简帖,潜通殷动。阳春笑而受之。临行谓生曰:“妾有吴绫帕,郎君试为情诗录其上,我当持与之观。苟无怒意,其情可挑而动也。”生曰善,乃邀春于阁中。方欲构思,见春侍立,星眸含俏,云鬓笼情,彼此互观,欲思交动。乃谓春曰:“诗兴不来,春兴先到,奈何?”即挽春就枕。春不得已,任生。春欲行,索诗,生一挥而就。

    鲛绡元自出龙宫,长在佳人玉手中。

    留待洞房花烛夜。海棠枝上试新红。

    春袖帕入见紫芝,佯坠帕于地。芝拾而观之,见诗曰:“此必幸生所为,尔何自得来?”春以生授之为对。芝收置怀中,嘱春勿泄。

    一日,友良以宝剑赠生,生拜而受之。次早入谢连氏,遇紫英于堂西小阁中。英时对镜画眉未终,弱兰侍焉。生近前谓之曰:“兰煤灯烬耶烛花也?”英曰:“灯花耳。”生曰:“若是则愿以一半遗我书冢。”紫英举手分煤,油污其指,因牵生衣戏之,生笑曰:“敢不留以为贽。”英因弱兰在侧,变色曰:“妾无他意,君何戏我!”生见英色变,恐连氏知之,即趋出,珍藏两份之煤于枕中,因作《西江月》词以纪之。词曰:

    试问兰煤灯烬,佳人积久方成。殷勤一半付多情,油污不堪自整。 妾手分来的,郎衣拭处轻轻。为言留此表深情,此约又还未定。

    一日生就外馆,紫英知生不在,乃潜出抵生轩。见几上《西江月》词,叹曰:“天上才子也。”生偶辍讲而归,遇紫英。见其常服,不加新饰,鬟垂黛接,双脸断红而颜色艳异,光辉动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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