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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花和尚倒拔垂杨柳 豹子头误入白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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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且说林冲连日闷闷不已,懒上街去。「四字腕中有鬼,何也?盖一路叙衙内设计,作者手笔忙极矣,不能更折到鲁达一边去。夫林冲出门而不寻鲁达,然则林冲为何如人哉!计无复之,而竟公然下一笔云,懒上街去,便将鲁达许多棘手,推过一边,干干净净。自非老笔,何以有此。」已牌时,听得门首有人道:“教头在家么?”林冲出来看时,却是陆虞候,慌忙道:“陆兄何来?”陆谦道:“特来探望,兄「数兄字,可发一笑。」何故连日街前不见?”林冲道:“心里闷,不曾出去。”陆谦道:“我同兄去吃三杯解闷。”林冲道:“少坐拜茶。”两个吃了茶,起身。陆虞候道:“阿嫂,「眼。」我同兄到家去吃三杯。”「特说家去。」林冲娘子赶到布帘下,叫道:“大哥,少饮早归。”「又分付一句,挽上连日气闷,回合有情;引下快来看视,波纹无数。」

    林冲与陆谦出得门来,街上闲走了一回。陆虞候道:“兄,我们休家去,只就樊楼内吃两杯。”「却不家去。」当时两个上到樊楼内,占个阁儿,唤酒保分付,叫取两瓶上色好酒,希奇果子按酒。两个叙说闲话。林冲叹了一口气。陆虞候道:“兄何故叹气?”林冲道:“陆兄不知!男子汉空有一身本事,不遇明主屈沈在小人之下,受这般腌臜的气!”「发愤作书之故,其号耐庵不虚也。」陆虞候道:“如今禁军中虽有几个教头,谁人及兄的本事?太尉又看承得好,却受谁的气?”「如不知者。」林冲把前日高衙内的事告诉陆虞候一遍。陆虞候道:“太尉必不认得嫂子。兄且休气,只顾饮酒。”

    林冲吃了八九杯酒,因要小遗,起身道:“我去净手了来。”「此等皆作者笔直力所使,非真有天使之也。」林冲下得楼来,出酒店门,投东小巷内去净了手,回身转出巷口,「笔捷如风。○第写急事,其笔愈宽,子弟读之,可救拘缩之病。」只见女使锦儿叫道:“官人,寻得我苦!却在这里!”林冲慌忙问道:“做甚么?”锦儿道:“官人和陆虞候出来,没半个时辰,只见一个汉子慌慌急急奔来家里,对娘子说道:‘我是陆虞候家邻舍。你家教头和陆谦吃酒,只见教头一口气不来,便撞倒了!叫娘子且快来看视。’娘子听得,连忙央间壁王婆看了家,和我跟那汉子去。直到太尉府前巷内一家人家,「小儿女何知这家谁家,只是一家人家便了。若说直到陆家,便失却当时情景不少也。○并不说陆家,却合十个字宛然陆家。」上至楼上,只见桌子上摆著些酒食,不见官人。「人报官人气塞死了,便满肚一个官人气塞死在楼上矣,却不见官人,声口如画。」恰待下楼,只见前日在岳庙里啰唣娘子的那后生「狱庙那后生妙。只是前日目见为真,后来耳中虽闻是高衙内,在此时呼不及矣。」出来道:‘娘子少坐,你丈夫来也。’锦儿慌忙下得楼时,只听得娘子在楼上叫:‘杀人!’「只听得,在下楼后,妙。」因此,我一地里寻官人不见,正撞著卖药的张先生道:‘我在樊楼前过,见教头和一个人入去吃酒。’因此特奔到这里。官人快去!”

    林冲见说,吃了一惊,也不顾女使锦儿,「画绝。」三步做一步,跑到陆虞候家;抢到胡梯上,却关著楼门。「有此一句,便有下文两个听字。」只听得娘子叫道:「只听得,妙妙,急杀。○此时赖是听得,若不听得,便一发急杀矣。」“清平世界,如何把我良人妻子关在这里!”又听得高衙内道:「又听得妙妙,急杀。」“娘子,可怜见救俺!便是铁石人,也告得回转!”「锦儿来,林冲去,已非一刻,故衙内口中下此言,见相求已非一语也,妙绝妙绝。」林立在胡梯上,叫道:“大嫂!开门!”那妇人听得是丈夫声音,只顾来开门。「只顾来三字,神化之笔,中间便夹带衙内无数罗唣。」高衙内吃了一惊,挖开了楼窗,跳墙走了。林冲上得楼上,寻不见高衙内,问娘子道:“不曾被这厮点污了?”「此一句,若在神闲气定之时,便必不问,今极忙中,便必问矣。问此一然,正写林冲气急心乱也。不然,则将夫妻相见,竟不开口,于情理为大失,若问别句,则亦更无第二句也。」娘子道:“不曾。”林冲把陆虞候家打得粉碎,将娘子下楼;出得门外看时,邻舍两边都闭了门。「用邻舍闭门,补写上文惊天动地。」女使锦儿接著,「此句妙,写出中间迅疾。」三个人一处归家去了。「归去迅疾。」

    林冲拏了一把解腕尖刀,径奔到樊楼前去寻陆虞候,「又出来一樊楼,迅疾。」也不见了;却回来他门前等了一晚,「又来到陆家,迅疾。」不见回家,林冲自归。「又回去了。」娘子劝道:「只一劝字,写娘子贞良如见,若是淫浪妇人,必然要哭要死,要丈夫为报仇也。」“我又不曾被他骗了,你休得胡做!”林冲道:“叵耐这陆谦畜生厮赶著称‘兄’称‘弟’「为上文几个兄弟一哭。」——你也来骗我!只怕不撞见高衙内,也照管著他头面!”娘子苦劝,那里肯放他出门。「好林冲,又好娘子,真是壮夫良妇。」陆虞候只躲在太尉府内,亦不敢回家。林冲一连等了三日,「省文也,却写得骇人。」并不见面。「四个字放出后文一回大书来。不然,杀却陆谦便了无生色矣。」府前人见林冲面色不好,谁敢问他。「写得精神,白日读之,如闻鬼哭。」

    第四日饭时候,鲁智深径寻到林冲家相探,「突然接入,奇文快笔。」问道:“教头如何连日不见面?”「非鲁达醉梦也,若知得时,岂容更迟一刻不做出来,如是便不好收拾也。故下文林冲亦不告诉,皆作者特地留笔也。」林冲答道:“小弟少冗,不曾探得师兄;既蒙到我寒舍,本当草酌三杯,争奈一时不能周备,且和师兄一同上街闲玩一遭,市沽两盏如何?”智深道:“最好。”两个同上街来,吃了一日酒,又约明日相会。「带过明日,用笔简便。」自此每日与智深上街吃酒,把这件事都放慢了。「用此一句按下林冲,便有闲笔去太尉府中叙事,此作书之法,不然,头头不了矣。」

    且说高衙内从那日在陆虞候家楼上吃了那惊,跳墙脱走,不敢对太尉说知,「又写此一句,见人家子弟原好,都被小人教坏。」因此在府中卧病。陆虞候和富安两个来府里望衙内,见他容颜不好,精神憔悴。陆谦道:“衙内何故如此精神少乐?”衙内道:“实不瞒你们说。我为林家那人,两次不能壳得他,又吃他那一惊,这病越添得重了,眼见得半年三个月,性命难保!”二人道:“衙内且宽心,只在小人两个身上,好歹要共那人完聚;只除他自缢死了,便罢。”「突然下此一语,为后日之谶,不嫌突然者,盖惟恐后文嫌突然也。」正说间,府里老管也来看衙内病证。「又添出一个老都管,何也?写陆谦、富安,在太尉前说不得话也,作者细心何等!」那陆虞候和富安见老都管来问病,两个商量道:“只除恁的...”等候老都管看病已了,出来,两个邀老都管僻静处说道:“若要衙内病好,只除教太尉得知,害了林冲性命,方能彀得他老婆和衙内在一处,这病便得好;若不如此,一定送了衙内性命。”老都管道:“这个容易,老汉今晚便禀太尉得知。”两个道:“我们已有计了,只等你回话。”

    老都管至晚来见太尉,说道:“衙内不的别证,却害林冲的老婆。”高俅道:“林冲的老婆何时见他的?”都管禀道:“便是前月二十八日,在岳庙里见来;今经一月有余。”又把陆虞候设的计备细说了。高俅道:“如此,「句。」因为他浑家,怎地害他?...「句。」我寻思起来,若为惜林冲一个人时,须送了我孩儿性命,「句。」却怎生得好?”「句。○恶人初念未必便恶,却被传念坏了,此处特地写个样子。」都管道:“陆虞候和富安有计较。”高俅道:“既是如此,教唤二人来商议。”老都管随即唤陆谦,富安,入到堂里,唱了喏。高俅问道:“我这小衙内的事,你两个有甚计较?救得我孩儿好了时,我自抬举你二人。”陆虞候向前禀道:“恩相在上,只除如此如此使得。”高俅道:“既如此,你明日便与我行。”不在话下。

    再说林冲每日和智深吃酒,把这件事不记心了。「重提一笔。」那一日,「突然三字直接前文,才子不虚也。」两个同行到阅武坊巷口,「坊名与宝刀映耀光采。」见一条大汉,头戴一顶抓角儿头巾,穿一领旧战袍,手里拿著一口宝刀,插著个草标儿,立在街上,「陆谦畜生,以情理论之,一刀岂足惜哉!若以才情论之,真堪引而与之痛饮。只如安排计策,却是卖刀,何等奇绝,偏又是抓角头巾,旧战袍,又插个草标儿,色色刺入林冲心里眼里,岂不异哉。」口里自言自语说道:“不遇识者,屈沉了我这口宝刀!”「惊心刺耳之言。」林冲也不理会,只顾和智深说著话走。「夹此一句笔墨淋漓之极。」那汉又跟在背后道:“好口宝刀!可惜不遇识者!”「句法倒转。」林冲只顾和智深走著,说得入港。「又夹此一句,笔墨淋漓之极。○句法亦倒转。」那汉又在背后说道:“偌大一个东京,没一个识得军器的!”「其辞渐紧,章法入妙。」林冲听得说,回过头来。「写得淋漓突兀。」那汉飕的把那口刀掣将出来,明晃晃的夺人眼目。林冲合当有事,猛可地道:“将来看。”「疾。」那汉递将过来。「疾。」林冲接在手内,「疾。」同智深看了,吃了一惊,「四字写出英雄神气。」「眉批:智深见刀偏不开口者,非不识宝刀,为让步林冲是本文主人也。」失口道:“好刀!「疾。」你要卖几钱?”那汉道:“索价三千贯,实价二千贯。”林冲道:“价是值二千贯,「写林冲。」只没个识主。你若一千贯时,我买你的。”那汉道:“我急要些钱使;你若端的要时,饶你五百贯,实要一千五百贯。”「叙极忙事,偏用极婉笔。」林冲道:“只是一千贯,我便买了。”

    那汉叹口气,「疾。」道:“金子做生铁卖了!罢,罢;一文也不要少了我的。”「极忙中,又用一婉笔。」林冲道:“跟我来家中取钱还你。”回身却与智深道:“师兄,且在茶房里少待,小弟便来。”智深道:“洒家且回去,明日再相见。”「只别鲁达一笔,亦不肯直书,务用一曲。」林冲别了智深,自引了卖刀的那汉去家中将银子折算价贯准,还与他,就问那汉道:“你这口刀那里得来?”「到家取了钱,便可去矣,却不住笔,重又问起宝刀来历,一来为壮士失时发汇血泪,一来表林冲爱刀之至,为下文比试作地步。」那汉道:“小人祖上留下,因为家中消乏,没奈何,将出来卖了。”林冲道:“你祖上是谁?”「血泪迸出四字来。」那汉道:“若说时,辱没杀人!”「只七字,妙绝。」林冲再也不问。「只六字,妙绝。○一句七字,一句六字,收拾得淋漓无限。」那汉得了银两自去了。「读者竟不知半日何为。」林冲把这口刀翻来覆去看了一回,喝采道:“端的好把刀!「一句。」高太尉府中有一口宝刀,胡乱不肯教人看。「二句。○却不道任凭智翻来覆去的看。」我几番借看,也不肯将出来。「三句。」今日我也买了这口好刀,「四句。」慢慢和他比试。”「五句。○自言自语,自疼自惜,自惊自诧曲曲折折,妙不可言。」林冲当晚不落手看了一晚,「一句。」夜间挂在壁上,「二句。」未等天明又去看刀。「三句。○写得龙跳虎卧。」「眉批:此文凡两段,一段五句,在林冲口中写出爱刀;一段三句,在林冲口中写出爱刀。」

    次日,已牌时分,「可见看了一早晨。」只听得门首有两个承局叫道:“林教头,太尉钧旨,道你买一口好刀,就叫你将去比看。太尉在府里专等。”「疾。」林冲听得,说道:“又是甚么多口的报知了!”「朱子曰:其辞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之。」两个承局催得林冲穿了衣服,「忽然四月初旬,不因四字,我几忘矣,○起来看了一早晨刀,衣裳都不暇穿,写林冲摩挲爱惜,剧于十五女矣。」拿了那口刀,随这两个承局来。一路上,林冲道:“我在府中不认得你。”「只从闲处轻逗一句。」两个人说道:“小人新近参随。”却早来到府前。进得到厅前,林冲立住了脚。「反写林冲立住脚,笔法奇险。」两个又道:“太尉在里面后堂内坐地。”转入屏风,至后堂,又不见太尉,林冲又住了脚。「又写一句立住脚,奇险。」两个又道:“太尉直在里面等你,叫引教头进来。”又过了两三重门,到一个去处,一周遭都是绿栏杆。「写一句景。○只见栏杆者,言未到堂中,只在檐下也。有此句,便生出下文四个青字身分。」两个又引林冲到堂前,说道:“教头,你只在此少待,等我入去禀太尉。”

    林冲拏著刀,立在檐前。「拿着刀三字,作者眼光烁烁。○要写得其状如造逆者故也。」两个人自入去了;一盏茶时,不见出来。林冲心疑,探头入帘看时,只见檐前额上有四个青字,写道:“白虎节堂”。「奇文可骇。」林冲猛省道:「疾。」“这节堂是商议军机大事处,如何敢无故辄入!...”急待回身,只听得靴履响,脚步鸣,一个人从外面入来。「奇文突兀。」林冲看时,不是别人,却是本管高太尉,「笔笔突兀。」林冲见了,执刀向前声喏。「执刀二字,作者眼光烁烁。」太尉喝道:“林冲!你又无呼唤,安敢辄入白虎节堂!你知法度否?你手里拿著刀,莫非来刺杀下官!「此句从刀上入罪。」有人对我说,你两三日前拿刀在府前伺候,必有歹心!”「此句又援前文面色不好入罪。」林冲躬身禀道:“恩相,恰才蒙两个承局呼唤林冲将刀来比看。”太尉喝道:“承局在那里?”林冲道:“恩相,他两个已投堂里去了。”太尉道:“胡说!甚么承局,敢进我府堂里去?——左右!与我拏下这厮!”「却早两个八十万禁军教头被害了也。」话犹未了,旁边耳房里走出三十余人把林冲横推倒拽下去。

    高太尉大怒道:“你既是禁军教头,法度也还不知道!因何手执利刃,故入节堂,欲杀本官。”叫左右把林冲推下。不知性命如何。

    不因此等有分教:大闹中原,纵横海内;直教:

    农夫背上添心号,渔父舟中插认旗。

    毕竟看林冲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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