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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八·一三”的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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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正当上海虹桥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XX边境有三师左右的陆军沿着京沪线向上海方面开拔,————黄伯祥又加升了一级,他以一个排长的姿态在队伍中出现着。这之间,他们的部队虽然有了变动,但是他一样的不能消除自己的苦恼,他的逃走也成了一个幻梦。————火车迎着暴风雨直驶,玻璃窗外布列着飞行疾走的烟云,铁的声音在暴风雨的骚乱中沉淀了,隐匿了,火车整个地坠入了激发、紧张的梦境,在暴风雨的掩盖中潜行着。黄伯祥变得比前苍老了,他的额头可悲地折起了老年人一样的皱纹,目光迟钝而乏力,面孔焦黑,他坐在三等车的椅上,长而阔大的躯干像睡眠的蛇似的盘曲着。他有五年的时间未回上海。上海是他的第二故乡。五年后的今日他由一个人民的地位变成了祖国的正式的战士,向着上海进发,他很激动。但是“一·二八”的失败常常在他的面前投下了一个阴影,他觉得抗战是绝望的,因为由于“一·二八”所得的教训,他知道中国人并不想真正地在日本侵略疯狗的高压下奋起抗战,他们从未立下抗战的决心……

    暴风雨更大了,黑色的云卷在低空中飞舞,时而紧紧地扭绞在一起,像一个巨大可怖的阴影似的投在地面上,使地面上立即起了浓深的黑暗。————火车在真如停止了,在暴风雨的袭击中,队伍像一条腐朽、寸断的链子,仿佛要跟随着暴风雨的呼吸而飘散。黄伯祥驼着背,重重的背囊和锹予像一个恶鬼似的抓住了他,叫他的上身可悲地、毫无自主地作着摆动,时而重重地撞在别的同伴的背上,快要倾跌下来似的,木棍一样的笨重的两脚在深达一尺的烂泥中互相地敲击着,交绊着。————他们默默地向真如东南靠近着群治大学旧址的一个村子前进,在暴风雨的鞭打中,默默地、毫无声息地构成了一个哑的队伍,旗子藏起来了,左胸上的符号也摘掉,南方的马是不足道的,它们是那样的低矮、瘦弱!暴风雨用狂暴的、突发的力猛击着他们,叫他们这个破烂、薄弱的队伍像中了鞭条的蛇似的痉挛地屈曲着,卷旋着。黑色的云卷像一个不能分开的密集的鸦群,低低地掠过了他们的上空,模糊了他的形象,仿佛踪迹不明似的模糊下去了,遥远下去了……

    已经到了故乡————上海的近郊,为了厕身在行伍里面而不能踏入自己的家门,黄伯祥软弱了下来,为一种灰色的情感所制服。他的兴奋是一时的,五年来————不,一生的惨淡的生活使他养成了这弛缓的、不容易紧张起来的惰性,那坚苦、沉郁的灵魂像一个茫无涯际,白雪一片的凛冽的严冬;在雪中多送一些冰,对于他一点也不在乎,而烈火却并不能使他立即得到温暖。

    在这里,他的情绪恰好降低到最低点,————因为他知道,他将要看到自己的久别的家,有许多反常的碎什的打算包围了他,他甚至打算乘机逃走,有时梦想带他的家眷回广东去。————朋友中有一个福建的华侨,瘦长,矫捷,曾经做过远东运动会的选手,在新加坡,他和他的兄弟开了一个规模宏大的农场,他每一次来上海定准带给黄伯祥许多特等的咖喱粉、咖啡,以及别的上好的食料。他常常写信给黄伯祥,劝黄伯祥不要那样傻,老是在军队中过那黑暗、无望的日子……这样的事,黄伯祥都把它放在脑子里,盘旋着,一点一滴的加以斟酌和考虑。

    “这一次是轮到我来了。”一个名叫钟坤的广东同伴快活地这样说,“‘一·二八’的时候,我在十九路军七十八师的炮兵营里面当一个战斗兵。————炮兵,很短的炮,我们叫做‘手炮’,正如步枪中的‘手枪’……在吴淞,我们清楚地望见敌人的炮舰向着我们的阵地开炮,一!二!三!像报数一样。区寿年那契弟忽然生气了,他跳着说:‘把我们的炮都摆出去吧!尽所有的炮弹向敌舰放,不要留存半个!’我们的营长,一个势利、肤浅到极点的东北佬吴丹,漂亮的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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